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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93年的事实
在一个秋雨绵绵的早晨,我好像又听见了大拖拉机从泥泞的道路驶来的突突声,由远及近。它震动得厉害,生锈的身体中,某些零件似乎摇摇欲坠;它一直在行驶,但好像永远停在那里,停在1993年的乡村。
冰封的河面,偶然发现的冻死的小鱼。细碎的阳光下,枯草体内的霜痕。趴在地里,沉默了整个童年的麦子。池塘里袅袅升起的薄雾……这是1993年的乡村,以及我所经历的难以言说的少年的回忆。
一辆大拖拉机停在河边的砂石路上。
我们在上学的路上发现了它。早晨的阳光照着冬日的乡村,河边的柳树僵在那里,像是咀嚼着一段旧事。书包拍打着我们的屁股,我们内心紧张,有一种久违的兴奋,像是刚刚偷了一根黄瓜,一捧蚕豆。
拖拉机手戴着毡帽,在村长的屋前安静地抽着烟。秃头的村长唾沫横飞,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他们的身边是一棵泡桐树,一只废弃的鹊巢显得醒目而孤单。
罗生首先爬到了拖拉机上。我也爬了上去。拖拉机旁有一堆灰色的瓦片,车斗里凌乱地铺了层薄薄的稻草。“村长又要盖房了。”罗生分析道。而我更关注于村长同拖拉机手的谈话——我并不能够听见谈话的内容,只希望他们的谈话能够马上结束,拖拉机手很快就过来启动这个高科技的庞然大物。
我和罗生经过小玉家时,看见小玉正在栅栏旁晾衣服。她的留下了脑膜炎后遗症的弟弟尤福,正坐在板凳上哭闹,让小玉给他穿衣服。我和罗生担心的是,如果再等一会儿,尤福和小玉,主要是尤福,这个傻子就和我们一样,坐上这辆现代化的科技产物气宇轩昂地到达小学校。
一群麻雀飞到稻田里,唧唧喳喳了一阵,又忽地飞走了。这时,拖拉机手已结束了和村长的谈话,戴上手套朝我们走来。他并没有赶我们下去,只是不屑地瞥了我们一眼,便顾自地摇起那个铁家伙启动拖拉机了。
拖拉机发出了欢快的震动声,我和罗生似乎陶醉了,在这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里,其它一切声音都显得多余。
就在这时,路上出现了小玉和尤福的身影。但我们的拖拉机却迟迟未动,拖拉机手从坐垫上下来,仔细地检查机器故障,我们的焦急是没用的。尤福很快就发现了我们,准确地说,他是发现了我们所坐的拖拉机。他飞快地朝我们跑来,书包里的课本一本本地飞了出去。
尤福让人遗憾地爬上了拖拉机,一屁股坐在车斗里,咧开嘴“嘿嘿”地笑,鼻子吹出了泡泡。他的姐姐,我们小学最好看的女生小玉,在捡完他的课本后也小心地上来了。
那是我们第一次坐拖拉机,第一次通过自行车之外的东西而发生长距离的位移。尤福一直笑,我和罗生则既兴奋又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