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经

江  帆   神山那么遥远（组诗）

——青海集

诗  评

  柳宗宣   词处在了高处   供奉的位置

  一一关于江帆的《青海集》

  人  邻   悄然的呈现

  一一读江帆的诗

  阿  苏   青藏：一个人的瞻望

  王怀凌   短诗的节奏

  一一读江帆的诗有感

神山那么遥远

——青海集

江 帆

  

总忍不住远望

 

我总忍不住，无言祈望天上的白云

静观世上这最高的祝福——在我心上驻足

那么多喘息的阴影被投入高山、河流的眼里

万千异响，像虔诚的藏民匍匐在地

多么珍贵的拥挤的羊圈，狐臭飘香的集市

远远凌乱的叫喊，在一团风中出现

我在此中放浪，浑然回到还在颤动的年代

  

你从未见过欢乐的模样

一一叙中秋

 

“你从未见到过欢乐的模样，你所知的愉悦，

就是静谧和沉默。”今夜树影狼藉，

体内，有风暴从自然中升起，

一一古老的感觉，犹如茫茫无穷的一首散章。

你身在一地，但心依有所系，

虽晴朗、虽月满，却包藏着太多追溯，

月色浩瀚，群山万壑都在紧赴幽州一一

回望，越是遥远，越是记忆忧伤 ……

牵挂、想念、祈盼与祝愿，千山万水的情感，

你只默默的，默默的将这首诗读完，

读了又读一一就像你在第一次朗诵那样。

  

无可救药的美

 

那落入湖底的夕阳，是青海无可救药的美

水中几撇不动的乌云，你看见它们

像等待的命运，又像你乘着夜色返回的牛马

在涂抹一封露水的情书

一字一句青稞的胫骨、燕麦的飞雀和黄羊

让人看，不让你读出——

  

给出

 

你要用青海的花朵，爱上遥远的北京

用白云的秩序，西北的腔调说出自己的家乡

在这里铃铛初响，你要替一朵云活着

且化身为云，给出这空无一人的荒凉与惆怅

 

在山巅上

 

在山巅上，看云层起伏跌宕

你百思不得其解，那落日后面幸存的火焰

正一点点滚入地球的胸膛

像一头身上着火的羊，在穿过黄昏的牧场

着急的神一如从前，没有伤感

在一一收走，其它多余的颜色

  

风刮了一夜

 

风刮了一夜，高原上的白云倾巢而出

不着边际的蔚蓝，祖父一样守护的蔚蓝

祖母功德一样的蔚蓝，妈妈嘱咐一样的蔚蓝

从不回头求证的麦田、河水、道场和青春

从不说话的雪只让你低头，辨认余生与羞耻

  

泥泞的夜

 

盖因青稞的奔跑，才听到了风的回声

麻雀的青苔捡拾枫杨的穗子

夜里的藏狗，生下一窝狗娃

多好啊，今天高原上的白云倾巢而出

不着边际的蔚蓝

  

雨能点燃什么

 

雨能点燃什么

——回忆，脆弱，碎念，寂寞，温暖

古意的谎言、还是难题和错误……

是你一拜再拜的神，你一等再等的归途

在这微凉尘世，你能点燃什么——

内心的薄雾，虚脱的马，寡言的佛陀

默默无声的痛

  

风有超乎常人的天赋

 

我愿每一个人的头顶，都有一只旋转的蝴蝶，

每个人内心的深处，有一曲隐秘的歌谣。

但一切都在一声接一声地融化，

我日渐寡欢，听不懂咒语----

风有超乎常人的天赋，带来用以缅怀的一切，

众星，胸口，是不绝的饥荒。 

 

对话

 

夜太过困倦、抽象一一你深知其未来。

由此，你加深了一份胆怯的焦虑。

好在两个喇嘛的对话，

在黑夜中，一长一短，由远而及近。

你隐约听见：＂扎西德勒＂四个字，

朝着寺院走来，把你与众星逐一分开……

 

 

在隆务寺

 

在同仁，你听到了隆务寺的钟声。转经筒前

你看出了众生拨弄命运的弧度。一个法台，一个干巴

走出僧舍，三三两两的喇嘛在院中辨经……

薄云停驻在寺院头顶，像神赐的哈达，缓缓打开

有时候云的眼泪，像圣水洒落在那些平静的脸上

飘荡着，顾及着，万物隐忍的孤寂

 

边巴次仁的一天

 

边巴次仁需要把几十只羊和几头牦牛赶出栅栏——

在山坡上坐下来和风互换一次眼色

 

另一个山头，有藏人的牛羊和陌生的男子迈开了脚步

牛羊们吃了一天，狗对着乱飞的蛾虫追赶了一天

 

霞光里你看见他和牛羊们真的都在变小，然后

手拉手，靠近……被染上黄金与宗教的颜色

 

你所看到的

 

一座雪山，就像一位转世活佛

除了风雪转动着经轮，虔诚涂抹的金光一一

 

你能望见什么？一匹被赋予了神性的马

山坡上有福的牛羊，佛龛上祈福的灯

 

唐卡上脸色平和的神，一位母亲

用一段经文，求取的一粒火种

 

在时间的秩序里，你看到连连的落日

万物沉闷的荒远里，风在暮色的弯曲里吹着

  

梦里

 

告诉所有的亲人：你开始融化

你哀伤的是一一雨后，繁花已败，薄云散尽

人世，终像一个荒凉的大海

风像是受了众神之邀，回到天上，天上拥挤

凛冽处，尽是，还乡的尘土

  

高原上的雪

 

众生迷茫的高原和雪一一

脱口而出的，是念青唐古拉，是托托河

是墨脱，是祁连，是库库淖尔

是罗布林卡、是哈尔盖都在礼佛的日子

是早起，洒扫，沐手，焚香……

大雪、小雪，满地白色的荒凉

  

大抵如此

 

庚子了，青海湖边的馒头花开了

令人惊叹的青稞麦穗，随地起伏一一

鹰盘旋在索朗旺姆的发际边上

青藏北缘，牛羊缓行，没有一丝冲动

  

一截马桩

 

你，比任何一匹马都无助

你凭借涌动的夜色，从荒凉里站立起来

跻身于沉默的行列

直到身边的马驹，马厩，草木还有栅栏

一一安静下来

  

暮晚的村庄

 

夕阳都无法更改的高原，无非是

藏人们送走了自己的落日

无非是，一件黑铁的衣裳留下燥热的肝胆

几座牙雕似的山梁，任你眺望

  

刚察县的风

 

沙柳河镇的鹰与落日，让你在内心缩紧翅膀

红山、尕曲、果洛仓贡村的藏民睡了

而风像风的烈马，越过雪线一一刚察县境内

突然，有大于寒冷的荒凉 

 

一切都像天亮的样子

 

又是崭新一日的开始。

有点粗像、有些单薄的京城远郊，

枯叶从枝头上落下来。

带有声音，像有所准备，有所迟疑……

虽然，万物在秘境中移动各种身姿。

但风物碰撞，风经过，

一切都像天亮的样子一一

  

神山那么遥远

 

冈仁波齐呀那么遥远，水晶那么遥远，

那么，拉萨往西一一

一个人的日喀则在那里，

一个人的嘎玛沟在那里；

一个人的江孜古堡在那里，

一个人的吐蕃藏王在那里。

在藏区，更多的东西在你的心中飘动。

 

朴素的雪

 

你的夜，在回声里抱着天空

一万只羔羊的天空，坐满小院的屋顶

当风在干枯的石榴树上隐身一一

把身旁简单的一日，铺满朴素的白雪

你由此感激，这些还会联系命运的事物

被爱过的，院中枯萎的海棠、绿萝

和抱病入眠的人，都一一充满倦意

  

天上的雪

 

人世间的白里，也储有无尽的黑一一

这片刻、不止息飘落的一一野蛮的轻啊！

在心领神会的二月，众鸟迷茫的二月，

不再会有人循着细节，从天上降临。

  

大雪

 

大雪纷飞，这是神又在诅咒这个世界

是大海的窗口，渴望繁忙大地上的一场暴雪

当内心荒远，终于懂得上帝总是空无的双手

当石头如雪花，骑上天空的脊背……

  

暮天

 

为啥，你说不清细如粉尘的白雪

还有雪中飞远的一只小鸟一一

那远远逗留在空暮中的、一串珍珠的叫声

而蓬草夹住的实则太小。薄如天色

  

月光照着

 

铜的秋草。铁的山崖。高飞的星空

月光照着纷纷起飞的花，和一片片折返的雁鸣……

沼泽边赛钦花茕茕孑立，金路梅黄了

余下的枝干一一你想把它们，一把搂进怀中

  

记郫都一日

 

 

立夏，立夏

 

  

秋葵，秋葵

 

  

太阳落山

 

太阳落下去了。太阳落下去的地方

一个词，才会变得这么安静

仿佛一个词奔向深山，有人听到了行走的声音

端坐世上的人，心无祭台，也无帝王

一面大风的破鼓擂响痛点一一

流星奔走，忙碌者夤夜而归，谷物仓皇……

仿佛一个词，浓缩了所有红尘世俗

轮回、筛离、轮回、走远

道法天地惊变的深沉、沁骨与孤独

  

青海是一匹你自己的马

 

风吹过，风就松开了整个世界的疲惫

风和风挤在一起，刮着数千公里的大西北

谁懂，挤在一起的灵魂和肉身

风刮过大半个宁夏与甘肃，风迟早会刮到青海

青海是一匹你自己的马，擦肩而过是悲伤

息息相关的尺牍、净土与弟兄

……一个信徒葬身青海，一个年轻的红袍僧人

掰弄着无声的手指，听风诵经

 

神也相信

 

月的回声，雪的童话，银的思念……

都落在这责无旁贷的高原

尘埃落定的夜，你想把来世的出生地放在这里

云雾遮挡住咒语，流水转动经轮

山岗不能褪尽的夜色，依然高远——

像你梦见过的地方

神也相信那里藏人的鹰，相信藏人的蓼兰天空

  

巴颜喀拉山以西

 

巴颜喀拉山脉以西，玛多的脸上有了连绵的褶皱

草滩浮出雨水酷寒的亮色

这一刻，你的剖面是群山凹槽

另一个斜面的青稞更青，在互埋体内的炭火

这一刻，石头的花开了——在转念

看风，把几尊山，刮得瘦骨嶙峋

 

朗卡拉姆

 

云开始在山脚，现在已经到了山顶

一眼望去，云彩中最美的织锦就是朗卡拉姆的一方头巾

藏村、藏寨都送来梵音，你已按捺不住

要去看云端上的朗卡拉姆……把行云和流水恰如其分的

倒入放置青稞的盆中

 

 

注：朗卡拉姆藏语，即天上的仙女。

 

羊群挤在黑夜里

 

风声很紧，黑魆魆的羊圈里住着

窥探风暴的羊群。它们软软的挤在一些词后面

为何又尖又细的夜猛地一沉

原来整个夜晚，还会有比我们更为温良的呼吸

舔着去年春天的嘴唇

  

灯会照见孤独的事物

 

树影深处的一豆灯光，映衬着你的庭院

好像万物的孤独，都停在你脸上

你也想有一颗火焰般的头颅

时而恬退、怯懦，容忍坏人一点点的恶行

时见野木，偶遇花与面目依稀的良人……

 

沿着寺院的金顶

 

那一处闪耀的金顶，就是慈悲的方向

小善的风吹着，云在叩首，那么多雪膜拜于山坡

你双手合十，拜着无言的菩萨

风被挂上树枝，钟敲响一次，你就心安一次……

其实，苍生都在坐等一道金光

等僧者俸上五谷，神提来一盏风雪的灯笼

  

天亮

 

像希望的轮廓升起，远山和云朵清淡明亮

你坐在风之巅上，看那份轻柔，连同它那份舒畅

你认得的那只斑鸠，忍不住在屋后莽撞地尖叫

从稻田里蹿出，把你抛在远远的地方

——但眼前的丝竹，只有等风过后才能慢慢平息

 

你的夏天

 

你的夏天，绣着玫瑰，埋着白银

你在等一颗更加昂贵的心醒来，等霉变的寂寞

改变道路的结构，等一根卷曲的羽毛

在窗棂上返潮。你来到这里，故园成了黑色的漩涡

你信黄昏，炊烟，晨雾

小心翼翼营造着山峦般的惆怅

 

山间

 

万物之间，有光的秘密，有万物浓密的气息

敲打你的停留，唯有远山空茫，而寂静一如风吹

这个夏天被你放逐于景象之中

在山间，留下湖水和一间小屋

时间倒退，时间不期而至却要避开幽暗的晦气

把野烟留给雀鸟，微雨留给明润的山风

那时你不在山中，那时艳阳正照彻屋顶

 

江帆   一个内心自由的人，少年从军，居北京。出有诗集《海魄》《寂寞旅程》《江帆诗选》《退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