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诗歌：当我独自在平原上点灯

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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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批评对文学作品的隔靴搔痒，既是文学的自甘与无奈，更是文学批评界的媚俗与堕落。面对文学批评的失声离场、隔岸观火或不作为，文学更应该恪守自己的品格，坚定自己的发声。
    我始终坚守这样一种诗歌理想，而诗歌也一如既往地给我同样的信心和回馈。如果说，诗歌对应了生命中几个跌荡起伏的重要里程，那么它们分别是：青年时代，诗歌只是一种值得向往的生活方式；中年时代，诗歌变成一种渗入血液的生命流程；最终，诗歌将成为一种别无选择、不可抗拒的人生命运。
    江帆诗歌正处在中年的生命流程里，在经历了青春的炽烈、激荡和沸腾之后，江帆诗歌已经超越了视野的狭谷和语言的隘口，正在进入人生的平原地带和叙述的汪洋大海中：今夜。我的平原堆满稻草、谷粒和平静／只有河流在等待中变黑，空旷被悄然抽走／尘土、地底的虫鸣荒凉地沉了下去／而我总是看不见夜里一树一树的花开//《在平原上灯点》。
    生命呈现在诗歌中的三个层次是：近距离看，能看到急流；中距离看，能看到河流；远距离看，能看到海洋－－广阔的思想体系；诗歌中的生命意义和境界同样如此：假如不是到了中年,我怎会／知道这一颗泪水的沉重与温热。假如不到中年／我不会用平原上春天的草汁／珍重地写下：“我爱着家乡和薄雾笼罩的湖面／爱着正在消失的春天和翻耕过后的一张锈铁。”//《假如不是到了中年……》。
    诗歌是人类理想的风帆和思维的马达；思想源于脑，而发于心：如果回忆和我的缅怀从早晨开始／黄昏的废墟会越来越近，离天空越来越远／如果愿意从这油画般的空气里向远眺望／我应该看见透亮的流水、树林和青山／敞开的窗户把赞美编织成的整个春天／“远远近近，我和它们已相伴了一生”//；《我依旧在爱着庸常的一切》是一首耐人寻味的作品，“离天堂最近的夜”、“不可终止的岁月”、“夜晚到黎明的距离”、“黄昏的废墟”、“油画般的空气”、“透亮的流水”等等，这些非但谈不上庸常，甚至可以说非常神圣、超凡脱俗的景象，在江帆诗歌的叙述策略中，反衬着“身带气味的猪狗”、“一满锅草药”、“别人的噩耗”、“摸旧的家门”等等庸常生活。江帆说：“生活让我的悲伤变得和衰老一样简单”，“庸常的生活里我爱着我的女人／现在依旧在爱着，我必须就这样爱完我的一生”。
    我必须承认，这首叫作《我依旧在爱着庸常的一切》的诗，深深地感动了我。作为同行，我从江帆平静而宽厚的叙述中，感受到的是语言背后的力量和叙述的野心；我必须把这句话告诉江帆和我的同行们：野心是世界上马力最大的动力。

江帆诗歌

在平原上灯点

我在困苦中，你曾使我宽广

    ---《旧约·诗篇》

今夜。我的平原堆满稻草、谷粒和平静

只有河流在等待中变黑，空旷被悄然抽走

尘土、地底的虫鸣荒凉地沉了下去

而我总是看不见夜里一树一树的花开

无法弥补它们害病、瞌睡，活在被动的命运里

或者像遁世的青烟，在长夜里一出生就消失

当我独自在平原上点灯，抵挡北风

一盏灯的时光，我已经听见石磨滚动的声音

来来回回响过两遍，沉重的石磨

我乡村妻子裸体的腹部，把平原一分为二

大大小小的事物退进黑色的峡谷

使一切显得更加陡峭，多么寂寞的平原啊

只有我擎着灯盏在墓地和苇荡间走过

把灯点到平原上去，当我将孤独一把融进

涂满冷色的土地，平原四周落满了失败的灰尘

那些沉睡的物种和村落，它们的姿态也被照亮

在空旷的黑暗中苏醒，使现实的网渺小

我想它们会慢慢围拢过来看远处的亮光

看一盏灯，在平原上渐渐燃起与我遥相呼应


假如不是到了中年……

 

假如不是到了中年,我怎会

知道这一颗泪水的沉重与温热。假如不到中年

我不会用平原上春天的草汁

珍重地写下：“我爱着家乡和薄雾笼罩的湖面

爱着正在消失的春天和翻耕过后的一张锈铁。”

在外省，我依旧想着心灵中的这一块空地

亲人走远，我来不及挥手来不及告诉他们

直到中年的火车开来，我去向更远

老了，就成了他们在外的亲人


我依旧在爱着庸常的一切

 

我一直在活着，依旧爱着一路沉默的时光

爱着土地，爱着离天堂最近的夜

不可终止的岁月，我爱着夜晚到黎明的距离

也爱着它们世间迫不及待的黑

如果回忆和我的缅怀从早晨开始

黄昏的废墟会越来越近，离天空越来越远

如果愿意从这油画般的空气里向远眺望

我应该看见透亮的流水、树林和青山

敞开的窗户把赞美编织成的整个春天

“远远近近，我和它们已相伴了一生”

划过天幕的流星，又陡然停在窗口

我依旧爱着这儿时就拖过山口的闪光

窗台上瓢虫的速度以及它所有的细小

在我眼前飞起，翅膀像一位大师展开的袈裟
生活让我的悲伤变得和衰老一样简单

昨天的海棠、合欢、蔷薇和变紫的茉莉

在昨天的阳光下，我生气地驱赶着

院子里的麻雀、屋檐下准备筑巢的燕子

平原上身带气味的猪狗，全听不见我的吼声

沉闷，冷淡和心灵的不相通在分岔的地方

我帮不上我任何忙，在下雨起风的时候

每天转身再转身，每天爱着一满锅草药

我活在药里，不小心闻到城市的乡愁

听见别人的噩耗，我老了我拥有混浊的爱

被我爱过的早已摸旧的家门，豌豆一样小的

针尖上一样小的，光亮下熟悉的虫鸣

还有那些风的渴望，一直在我的生命周围

我在衰老中爱着无私的的大地、森林和水

浮生零乱的四周，愿力的地藏菩萨

高天流云，谷仓、枯草以及邻里的灯火

我爱过去的葵，庸常的生活里我爱着我的女人

现在依旧在爱着，我必须就这样爱完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