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月有阴晴圆缺――风格的多样性
如果说意境是诗歌创作构思立意的话,风格,是文学作品内容和形式总体风貌。因为意境与风格互为表里。正是因为对自然观照的同时也是对心灵的观照,大自然的丰富性也就拓展了心灵的丰富性,皎然的诗歌创作也就表现为多种多样的风格。
在皎然的诗论中,他用《辩体一十九字》来形容诗歌的不同风格。具体到诗歌创作,用他的一十九字中的概括,比较突出的有以下四组:“高”与“逸”、“情”与“思”、“闲”与“达”、“远”与“静”。“远”与“静”的风格我们在讨论皎然诗歌创作的意境问题时已经作过论述,下面我们分组来探讨其他几组风格。
1、“高”与“逸”
我们先看皎然“高”与“逸”的风格。因为皎然的诗论中首先就谈到了这两种风格:“夫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取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1]
这段话首先说明诗歌的构思取境,决定一首诗的主导风格。但是皎然特别举例提出的是“高”与“逸”,这两种风格是皎然最为推崇的,也是皎然自己诗歌创作中体现最多的风格。
皎然为“高”这种风格下的定义是:“风韵朗畅曰高。”
我们来看皎然的《翔隼歌送王端公》[2]“独立高标望霜翮,应看天涯如咫尺。低回指地凌风翔,鹏雏敢下雁断行。……穷阴万里落寒日,气杀草枯增奋逸。云塞斜飞搅叶迷,雪天直上穿花疾。”在这首诗中,皎然对飞翔的隼进行了描绘,隼飞的高和快都非常生动地体现在诗中。而且写出了隼的性格,在“穷阴万里”、“气杀草枯”的时候,隼越发增添“奋逸”;而在“云塞”、“雪天”的时候,隼可以“斜飞搅叶迷”,可以“直上穿花疾”。从对隼的描绘中,我们可以感到诗人自己高远畅朗的情怀。
而皎然的诗《杼山上峰和颜使君真卿袁侍御五韵赋得印字仍期明日登开元寺楼之会》[3]“道情寄远岳,放旷临千仞。”则写出了对朋友的情怀就象远处的山岳,仿佛面临千仞绝壁一般的开朗放达。
在这种明朗畅达的诗歌风格中,我们可以充分体会出皎然作为一代诗僧开阔放达的胸襟。
皎然作为一个出家人,性格中既有放旷的一面,更多的则是闲逸的一面。在皎然《辨体一十九字》中,他对逸的概括是“体格闲放曰逸。”“逸”可以说是皎然作为一个出家人的生活方式比较接近的一种风格,所以皎然的诗中体现“逸”的风格的作品是非常多的。我们试举例分析:
《秋晚宿破山寺》[4]“秋风落叶满空山,古寺残灯石壁间。昔日经行人去尽,寒云夜夜自飞还。”这首诗前两句写出破山寺秋夜一派孤寂的景象,但是从后两句中,我们感受到的却是不悲不怨,不哀不叹的情怀,在诗人的心中唯有闲适与放逸的情致。
再看一首《酬秦山人出山见赠》[5]“手携酒榼共书帏,回语长松我即归。若是出山机已息,岭云何日背君飞。”在相关的记载中,秦山人是一位隐士,在皎然的笔下,秦山人的生活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带着自己喜爱的酒榼和书卷,对老松树说声我走了。虽然出山的机巧之心已息,但岭上的白云还是常常与君相伴。如果没有超然物外的情致,如何能写出如此隐逸的诗句?
从皎然这些具有“闲”、“放”风格的诗歌作品中,我们体察到出家人与世俗不同的生活情趣。
2、“闲”和“放”
在皎然的《诗式·辨体一十九字》中,他还提出了两种风格,那就是“闲”和“放”,这与我们前面说过的“高”与“逸”是不是有所雷同呢?我认为还是不同的。
皎然对“闲”下的定义是“情性疏野曰闲。”与“体格放旷曰逸”相比较,“逸”偏重于心境的恬澹无为,超然物外,“闲”这种风格更偏重于强调生活情趣的任运自然。
比如“出斋步杉影,手自开禅门。花满不污地,云多从触衣。”[6] “山僧待客无俗物,唯有山前片碧云。”[7]等都是情性疏野的例子。这样的诗句,所表现的不是隐逸的超然物外,而是自由自在、生动活泼的生活情趣。
而“达”的风格与“高”亦有所不同。皎然对“达”下的定义是:“心迹旷诞曰达。”“高”强调一种豪杰之气,而“达”更偏重于反映皎然心迹的达观。
作为经过多年修行的出家人,皎然的心迹是相当旷诞的,因而具有“达”的风格的诗歌作品非常多。我们随意举几个例子:“身闲始觉隳名是,心了方知苦行非。外物寂中谁似我,松声草色共无机。”[8]人闲下来才觉得毁坏名声也许是好事,心中明了才知道苦行并非成就的方法。谁能够象我一样心中空寂,才感到松声草色都是充满禅机的。
“万虑皆可遗,爱山情不移。自从东溪住,始与人群隔。”[9]所有的思虑都可以放弃,只是喜欢山水的情感始终不变。自从住在东溪,便与人群相隔绝。
再如他的《白云上人精舍寻杼山禅师兼示崔子向、何山道上人》[10]“积疑一念破,澄息万缘静。……识妙聆细泉,悟深涤清茗。”一旦破除了积疑,才明白万缘都是沉静自在的。在这样的情境中,可以识得山中细小的泉水滴滴如妙音弹响,要以在一杯清茶中深悟禅机。
3、“情”和“思”
我们把皎然人生境界和诗歌创作比作中唐天心的一轮明月,实际上,正如月有阴晴圆缺,皎然诗歌的总体风格虽然“高”、“远”、“闲”、“达”,但皎然作为出家人,首先也还是一个人,所以他的诗歌也体现出“有情”和“多思”的风格。这就是在皎然《辨体一十九字》所概括的“情”和“思”。
我们看皎然对“情”的定义:“缘境不尽曰情。”也就是说诗人的情是感于外境而生的,而且因为诗中之景含有诗人之情,所以不尽于表面之物象的描绘。
我们来看皎然对《山月行》[11]的描绘:“山中万境长寂寥,夜夜孤明我山上。海人皆言出海东,山人自谓出山中。忧虞欢乐皆占月,月本无心同不同。”山中的万境是寂寥的,夜夜明月独行过山岗。海边的人说月亮出自海的东方,山上的人说月亮出自山中。月亮本无情感,是世人把人的情感,人的忧愁和欢乐的情绪都强加在月亮的头上,其实月亮本自无心,忧愁与欢乐于月亮又有什么不同呢?在这首诗中,情中有景,景中有情,情景相互转换,互为印证。
再看他的《秋日遥和卢使君游何山寺宿敭上人房论涅槃经义》[12]中有这样的诗句:“古磐清霜下,寒山晓月中。诗情缘境发,法性寄筌空。”
在清霜中古老的巨石,寒山上清晨的月亮,这样的景让人头脑清醒,让人思维活跃。继而皎然写道,诗情是因为外境的变化而生发出来的,佛法却没有道理可讲。(“筌空”出自佛经故事,方法如打渔的网,目的是渔而不是网,打到了渔,空网是没有用的,所谓“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从这两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出,皎然的“情”不是无端而发的娇情,而是与境合一,与自然合一的发自内心的真情。
再看“思”,皎然说:“气多含蓄曰思。”我们可以理解为“志气充满而含蓄不露”。这也在皎然诗作中较多地体现出来。
如:《杼山禅居寄赠东溪吴处士凭一首》[13]“别时春风多,扫尽雪山雪。为君中夜起,孤坐石上月。”离别的时候是在春天,皎然巧妙地把思念的情绪与自然景致融合在一起,思念好像是春风扫尽雪山雪,真是势不可当,沥沥不绝。因为思念,夜不能寐,因而“中夜起”,因而“石上坐”,只有明月相伴。虽然写的是思念,表达的却很含蓄。
再如《吊灵均词》[14]“既冰心兮皎洁,上问天兮胡不闻。天不闻,神莫睹,若云冥冥兮雷霆怒,萧条杳眇兮余莽。”写对屈原深切的缅怀,写冰心的皎洁,却不为上天所知,仿佛是云遮住了太阳,天地不能相通,日月不能朗照。以这样的思绪写屈原,可以说是充盈而含蓄。
总观皎然的诗歌作品,尽管各种风格他几乎都有,但可以说还是有一种总体风貌贯穿其中,那就是自然。这里的自然,不仅是对大自然的热爱,更是性情的自然抒发。因为人的情感是丰富多样的,因而在诗歌创作中,也可以体现多样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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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苕溪草堂自大历三年夏新营洎秋及春弥觉境胜因纪其事简潘丞述汤评事衡四十三韵》《全唐诗》816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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