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晋东南地区新见“下卷昂”实例》有感】
--- 坪上汤帝庙 ---
今天在朋友圈读到一篇题为《晋东南地区新见的“下卷昂”实例：坪上汤帝庙西跺殿》的文章，作者是“比利时鲁汶大学建筑工程学院与雷蒙·勒迈尔国际保护中心”的博士研究生崔金泽，他是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历史学硕士。仔细读了这篇文字，勾起我三年前泽州之行的回味，顺势写点感想。三年来，那次泽州之行中寻访过的数十个目标物，本应写出一些来了。可惜那次旅行遭遇了访古以来的最大挫折---
照相机内存卡无由毁坏，所拍照片十不存三，绝大部分目标物一片空白。没了实地照片，文字也就没法写出来了，所以只好无限期搁置，等待下一次机会重访。但是，看了崔先生的文字颇有些感觉，于是凑了几张仅存的手机照，以及和同行的友人要来的照片，以及崔文中的几张配图，写了这么一片文字备忘。
【坪上汤帝庙·金-明·“国保”标志碑】
【坪上汤帝庙·金-明·外观景象】
那篇文章提到一个在作者看来较为独特的构件---
下卷昂，这是一个未载于木结构经典的构件名称，是后来人杜撰的。据作者引用的文字介绍，是徐怡涛起的名字，并作了详细的注解---
真昂或仿昂构件的昂头，其底面向顶面卷曲，使昂头下部向上卷起的做法。
这个构件我是很熟悉的，至于这个名称，我按照自己的理解来看这个定义，倒也讲得通。其实，我倒觉得干脆叫“卷昂”更简洁明了，“下”字实属多余，因为从这个构件已发现的实例来看，全部是下枊，即便哪天发现了上枊也有这种情况，那再叫“上卷昂”也来得及。我自己虽然没用过这个名字，但按照寻访木结构的经历所见，下枊确实存在三种情况：下枊、平枊（或者叫直枊）、卷枊。
我以前写过一篇名为“铺作构件之---
飞枊”的博文，写那篇文字时，我就注意到了下枊的这三种形态，但是通过收集汇总、对比考察我见过的实例后，我认为下枊的这个形态变化时代性并不强，没有太多的构造意义，故而没有提到。现在看来，这是个不小的失误，所以这篇博文主要讨论这个问题，算作是对“铺作构件之---
飞枊”一篇的补充说明。
【坪上汤帝庙·金-明·山门前的献亭】
【坪上汤帝庙·金-明·（东）山门外檐】
这个坪上汤帝庙，是晋东南数以百计的汤帝（王）庙中的一座，出人意料的是，它居然捷足先登，比其他很多汤王庙提前跻身了第七批“国保”，“国保”对它的时代判断是“明、清”。在没去现场之前就深感“意外”：在早期木结构充斥的晋东南，一座既没有彩塑、壁画等附属物，又规模不大，且保存不善的明清时期的空庙，居然就轻易地挤过了“国保”的“独木桥”。
结果到现场观察后发现，坪上汤帝庙的时代远不止“明、清”，而且它里面几乎没有什么清代信息，除了几块清代的碑，其主要的木结构时代信息，最晚也到明代。
崔先生的这篇文字，较为详细的论述了坪上汤帝庙的时代特征，得出了比较正确的结论“金-明”。
其中，相对早期的信息，崔先生判断较为“果断”---
金大定。实际上，我觉得还是宽泛一点稳当，比如“宋、金”。当然，我同意崔先生的判断，因此我也采用了“金-明”的这个结论。
坪上汤帝庙也是晋东南众多同类寺庙中，布局最奇特的一座，没有之一。其独特之处就一点---
现存的献殿（亭）竟然建在山门外，而且院中的大殿前面，还有一座建筑基址。按“常规”布局判断，应该也是献殿（亭）。献殿怎么跑到了大门外？泽州本地的爱好者，及其他发烧友们都有一些推测。我觉得最可能是，现存的汤帝庙山门外还有一进院落。或者是后来毁掉了，没有补建起来；或者是迁建的时候就没搬过来。
总之，坪上汤帝庙虽然是一座没有彩塑、壁画等重要附属物的空庙，但其早期木结构的历史价值依然值得珍惜，尽管它只被判断为晚期建筑，这个与它没什么影响。
【坪上汤帝庙·金-明·东山门梁架】
【坪上汤帝庙·金-明·正殿外观】
【坪上汤帝庙·金-明·正殿梁架】
【坪上汤帝庙·金-清·西厢房外檐下】
【坪上汤帝庙·金-明·东厢房外檐铺作】
【坪上汤帝庙·金-明·西跺殿外观及梁架】
【坪上汤帝庙·金-明·西跺殿外檐铺作】
坪上汤帝庙内，共有各类构筑物12座，其中西跺殿、东厢房及东山门的主要信息均为金代所遗；大殿、西厢房及西山门为元、明时期物，现存献殿（亭）、中山门及院内的献殿基址及柱础为明代遗构。
其中，我们要说的这个“下卷昂”就在西跺殿前檐铺作上。由于西跺殿只是一座厅堂式附属建筑，所以崔先生因此提出一个“启示”，就是（大意是）说，在晋东南现存的早期木结构，多是中轴线上的主体建筑，而其附属建筑多为后代补建，不足以反映早期寺庙的布局形态，因此，早期的附属建筑很有意义。他这个表述很有启发性。
【坪上汤帝庙·金-明·崔金泽论点】
在《晋东南地区新见的“下卷昂”实例：坪上汤帝庙西跺殿》一文中，作者注意到了这个奇特构件的“建筑史学”价值，他认为这个构件在晋东南极为罕见，事实也确实如此，潞泽区域内基本不见这种奇特的构件。
而且，他注意到山西别的地区却有这种构件，比如：晋西南（万荣稷王庙）和太原地区（晋祠圣母殿），及晋东南附近（沁水上阁龙岩寺）。而凑巧的是，这三座寺庙均为（或推断为）宋代建筑，相比之下，坪上汤帝庙仅为金代建筑。
这原本是一个不错的“思路”，如果一直按照这个思路发挥下去，或许能推断出什么结论来。可惜，作者的注意力不在这里，而是结合徐怡涛的观点（这个相关论述我没有读过），把这个现象用来证明“起源于晚唐西安地区的下卷昂，很可能是在宋末金初之际，沿乌岭道自晋西南地区流传而来。”
这个“下卷昂”为什么是“起源于晚唐的西安地区”？我没考察过，也没读过该结论的原文。按理说，木结构建筑史是一笔，至少是半笔糊涂账。
因为自新石器时代良渚文化（或仰韶文化）以来，木结构一直是中国建筑的绝对主流。而我们所能见到的木结构实例，最早仅为唐代晚期。这么一点“认知”，怎么得出了“下卷昂”是晚唐时期起源于西安的结论的？
要知道，我国现存最早的木结构实例，不管有没有“下卷昂”这个构件，均分布在山西。这倒不是说，起源于山西就对，起源于陕西就不对，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问题的关键在于，作者以为罕见（包括他考查举出的实例）的“下卷昂”其实是个很普遍的构件，只是作者没见到而已。
在地理上的晋中（及其周边）区域，这种“下卷昂”实例很多，而其时代沿革自宋至清，虽然已发现的实例达不到“晚唐”。
其中，最典型的实例包括寿阳县普光寺·宋；汾阳市龙天庙·推断宋、金；榆次区金界寺·推断宋、金；平遥县五岳庙·元、明等等，这几个典型实例，与作者文章中给出的“下卷昂”完全一模一样，时代也基本一致。
如果算上形态相似，时代更晚的实例，比如：榆次圣母庙（推断宋、金）、原平佛堂寺（元）、平遥二神庙（元、明）、祁县集林坪关帝庙（清）等，分布区域及数量更加广大。
作者文中还举出了一些砖石质仿木构例子，在晋中区域同样很多。比如，最典型的太谷福缘寺三塔（明），以及相似的文水梵安寺塔（宋）、平遥慈相寺塔（金）等。
从以上实例可以看出，这个在晋东南“稀奇的”构件，在晋中却极其普遍，而更主要的是，其时代自宋至清，历代不乏，怎么会勾勒出它是起源于西安地区，又沿着乌岭道传播到晋地的呢？今天的西安地区连一个木结构实例都没有。
也正因为能举出如此众多的实例，而且这些实例遍及宋、金、元、明、清。如果撇开木结构中其他构件的时代特征，以及导致的木结构整体综合特征，单纯考察这种枊头卷曲的形态，我认为它没什么时代特征，故而我之前的文字中未曾提及。
【寿阳普光寺·宋·“国保”】
【汾阳市·石家庄龙天庙·宋、金】
【晋中市榆次区·杨方金界寺·宋、金】
【平遥县·岳封五岳庙·元、明】
【（上）平遥二神庙/（下）原平佛堂寺·元】
【太谷东山底·福缘寺三塔·明】
【坪上汤帝庙·金-明·角兽】
【坪上汤帝庙·金-明·献亭柱础】
【坪上汤帝庙·金-明·寻访合影】
因此，我觉得这个“下卷昂”吧1、不一定起源于哪里；2、因此它怎么传播的也未可知；
3、它现在分布的最密集之处是地理上的晋中区域，但我不认为它有什么时代性和代表性；4、因此它也不能证明作者的观点。
不过，作者并未下“死结论”，而是言明“抛砖引玉”，以促进木结构历史的细节研究。再者，作者对坪上汤帝庙的时代判断是正确的，对比引证的具体细部特征也准确无误，值得学习。
另外，坪上汤帝庙还有一个看似不太重要的小细节，但却对判断坪上汤帝庙有一定的“旁证”意义，就是现存山门外献殿的“素覆盆”柱础，其造作极其精美细致，形象生动。这种“素覆盆”柱础在晋东南区域有着强烈的时代特征，它至少证明，坪上汤帝庙的始建年代不止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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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8 13: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