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的背影
(2019-01-02 15:40:11)在来到塞伦盖蒂之前,受一些文艺作品影响,我一直以为大象有专门的墓地。据说一头老象感知到死亡,就脱离象群,孤独而行,走到家族的墓地安然死去。但我在塞伦盖蒂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的“象冢”,大象研究项目的Daniel也对此断然否定。不过,我也没有见到过自然死亡的大象尸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2015年的一天下午,我在塞伦盖蒂东部巡游拍摄。此时天边乌云密布,雷声滚滚,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一场倾盆大雨迫在眉睫。我赶忙收拾摄影器材,关上越野车顶棚,拉上车窗,准备在大雨前开车回去。刚开出去两公里,一头高大的公象拦在道路中间,背对着我,我只好停车等待。
这头公象站立了好一会儿,转过身,看着我和车,一瘸一拐地朝车边走来。它的皮肤灰白,皱纹骇人的深。它的一条后腿可能受了伤,左耳上有一个大洞,两根象牙中的一根从中间断裂,余下的那根牙又粗又长,牙上沾满了泥浆。它那巍峨的身躯几乎擦着车边走过,整个车身都笼罩在他的阴影里,提醒我它是一头所向披靡的巨兽!我看到了它的眼睛,眼睫毛上全是苍蝇,眼角边有白色的东西黏着。它身上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好像生病了。它走到了草地上喘息待定,沉重的鼻子低垂着,俄而它又慢慢地朝前走。
这头公象应该超过60岁,接近了生命的尽头。云越来越厚,风越来越急,它的脚步不稳,几次感觉要跪倒在地。它要去哪里?是去寻找水源还是食物?它在寻找同伴儿吗?我环顾周围,没有见到别的大象。我猛然想起大象墓地的传说,难道它在寻找自己的墓地?
暴雨在东边落下,天地融为一体,白茫茫的一片。雨点随风飘到车上,打得车顶棚锵然作响。草原的西面却依然晴空,夕阳散发出金色的余晖。老公象却埋头朝雨中走去,前方是黑压压的云层和雨幕,它那高大的背影被余晖照得金黄,好像一团火焰。少顷,暴雨夹杂着豆大的冰雹呼啸而来,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好关上车窗坐在车里等待雨歇。那场大雨肆虐了一个小时,到处水流成河,好不容易雨小了一点,我抬眼寻找老公象。它已不知去向,难道它和风雨融为一体了吗?
一个多星期后,国家公园的巡逻员告诉我在草原东面见到了一头象尸体。我连忙开车寻找,果然就是这头老公象,它躺在一堆荒草之中,头埋在泥土里,四条腿伸得笔直,皮肤好像生锈了的铁皮。几只斑鬣狗正在围吃尸体,一些胡狼在旁边乱窜,乘机偷食一块肉。它的象牙被国家公园取下带走了,以免落到盗猎分子手里。它的皮肉完全坍塌,好像一座陷落的城池,只有高耸的颧骨能证明它曾经的威猛。我发现它的一条后腿内侧溃烂了,不知什么原因?难怪它步履维艰,它死前一定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听说一头大象死去时,它的家族成员会聚集在死象的身边,用鼻子触摸死者下颌骨或头顶,和活着的大象相互问候的方式一样,好像试图唤醒它,继而大象们集体站立不动默哀悼念。有的象会往死者身上撒播泥土和树枝,一如土著人的葬礼仪式。大象能记住家族成员死亡的地点,甚至在几年之后都会回来拜访。但目前这附近一头象也没见到,不知会不会有同伴儿发现它?一如传说中那样,这头老公象孤零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打电话向Daniel报告了这一情况,他很快赶来,围着象尸转了半天。然后戴上医学手套,提取了象腿上的一些皮肤组织和胃里的残留物,装在专门的塑料袋里,说要空运到内罗毕化验。我们俩都沉默着不说话,风声在耳边呜咽,天上聚集了无数的秃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