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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7月25日清晨，天还没透亮，马赛男子朱玛同往常一样，早已起床，裹上红布，拎起手锥，佩戴腰刀，准备外出放牧。当他来到自家牛圈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牛圈里外血迹斑斑，一头半岁的母牛躺在血泊之中，肚子已被掏空，只剩头和四肢，胃被甩在一旁，刍草涂在地上，腥臭难忍。“Simba, Simba”, 朱玛愤怒地呼喊着。这个消息迅速传遍整个部落。

17世纪以前，马赛人尚居住在南苏丹和肯尼亚西北部一带。由于气候变化，他们陆续迁徙到肯尼亚南部和坦尚尼亚北部，与野生动物混居在一起。他们至今仍过着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生活，以放牧牛羊为生，鄙视农业生产，凶猛好斗，不喝水，只饮用牛奶和牛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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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我接到了非洲野生动物基金会（Africa Wildlife Fundation）设在塔兰吉雷国家公园内的狮子研究中心的电话，电话中传来负责人博纳德博士沙哑的声音：“出事了，你赶紧来一趟。”

阿鲁沙距塔兰吉雷国家公园仅120公里，驱车不到2小时，我就抵达了狮子研究中心。原来，在距离塔兰吉雷国家公园边界6公里的丛林中，发现了三只狮子尸体，一只母狮和两只8个月大的幼狮。它们身上均被利器戳了数十个窟窿，头和四肢已被砍去，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尽管政府已明令禁止马赛人随意捕杀狮子，但针对狮子的报复性屠杀仍层出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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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统计，坦桑尼亚拥有超过1万只的野生狮子，占世界野生狮子总数的一半。为了保护这些狮子和其他野生动物，坦桑政府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先后设立了15个国家公园及23个自然保护区，面积约占整个国土的四分之一。在大多数国家公园周边，狮子与当地居民的冲突时有发生，包括鼎鼎大名的塞伦盖蒂和乞力马扎罗，但塔兰吉雷的人狮矛盾最为非常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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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兰吉雷国家公园位于坦桑尼亚北部，处于东非大裂谷的之中，面积2850平方公里，海拔1000米～1500米，以规模庞大的象群、硕大的猴面包树、角马小迁徙和丰富多样的生态体系而闻名于世，每年吸引着近10万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塔兰吉雷是一个开放的生态系统，角马、斑马、羚羊、大象等食草动物每年雨季需要迁徙到肯尼亚安博塞利国家公园，坦桑的马尼亚拉湖国家公园和马赛平原等地，旱季时再返回塔兰吉雷。由于人口增长和过度放牧，国家公园之间的土地早已被密密麻麻人类定居点分割占据，迁徙的通道被成群的牛羊堵塞，成了一个个孤岛。

当食草动物开始迁徙时，狮子也尾随着它们走出了公园边界，不可避免地与人类和家畜接触。相比强健难驯的斑马、角马，家畜就好像一群窝囊废，狮子喜欢挑选简单的目标下手。狮子们除了在野外伏击，常在夜里潜入牛圈内吃大餐。马赛人的牛圈是用泥巴和荆棘扎成，防护能力几乎忽略不计。而在马赛人的文化中，牛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全部，是神赐予的圣物。对于个人来说，拥有的牛越多，获得的尊重也越多。因此，只要有牛羊被狮子吃掉，马赛人一定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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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赛人猎杀狮子一般在清晨进行。成年男子们在部落酋长的部署下，10人为一个小分队，手持长矛和盾牌，腰挎短刀，朝丛林深处进发。一旦发现狮子，他们先以扇形散开，一步步靠近，将狮子包围。然后，领头的马赛人一声令下，所有人举起长矛，大声吆喝恐吓狮子，逐渐缩小包围圈。距离不到10米，长矛一齐飞出，狮子一命呜呼。 

狮子研究中心的博纳德博士已在塔兰吉雷工作了9年，为了保护狮子跟马赛人打了无数次交道。博纳德说：“那三只倒霉的狮子就在定居点附近的草丛里休息，来不及逃走，立即被他们杀死了。马赛人是杀狮子的行家。他们砍下了狮子的头和四个爪子，这些东西可以证明他们的勇武，也可以拿去黑市上卖出高价。”

我问：“为什么马赛人不申请政府赔偿呢？坦桑政府有规定，如牛羊被狮子吃掉，将予以一定经济补偿。”博纳德回答：“没有用。申请政府赔偿的程序太复杂，时间太长，而且赔偿金还常常被主事的官员贪污了，这在非洲国家是很正常的。加之马赛人历来有杀狮子的习俗，能够杀死狮子的男人才被承认是一位战士，会获得族人最大的敬重。他们从来没有法律和保护狮子的概念。”

那天晚上，我独自在简易帐篷内整理电脑数据，突然不远处传来狮子的吼声，一声接一声，急促而沉闷，在漆黑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苍茫与凄凉。它在为惨死的同伴鸣不平吗？我不禁感叹，过去5年中，塔兰吉雷共有209只狮子被杀死，数量减少了一半。也许再过几年，这种夜半狮吼的经历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了吧。

人类发展与野生动物生存之间的矛盾，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也许解决坦桑北部的人狮冲突的最好办法，是把马赛人整体搬迁出去，还狮子们一个宁静的家园。但这项工程太过浩大，且不说坦桑政府是否有足够的物力和财力安置经费，就目前马赛各个部落高度统一的坚决的抵制态度，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卡。这个国家是没有强拆一说的。

第二天早上，我同狮子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一道，在塔兰吉雷国家公园内巡逻，检查是否有狮子越界，以免它们进入马赛人的放牧区。塔兰吉雷现在一共有近30个狮群，150多只狮子，最大的狮群有30只狮子，最小只有2只。工作人员会从每个狮群中挑选一只母狮，给它带上无线电跟踪脖套，以便随时掌握狮群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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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边就是马尼亚拉湖国家公园，以前和塔兰吉雷是连通的，动物可以来回迁徙。但现在被高速公路隔开了。”博纳德指着塔兰吉雷的西面说。我站在车顶眺望，几公里外有一条灰白色的高速公路，公路的那边，是波光粼粼的马尼亚拉湖，水面上隐约可以看到了大片粉红色的火烈鸟。

在毗邻马尼亚拉湖的一带丛林里，本来生活着一个狮群，但自今年雨季以来，再也没有人发现过这个狮群的踪迹，狮子研究中心很担心它们全部被马赛人捕杀或盗猎了——高速公路为盗猎者提供极大的便利。好在当天下午，我们遇到了几名从马尼亚拉湖过来的英国游客，他们说昨天在路边见到了两只狮子。博纳德他们连忙驱车前往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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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在塔兰吉雷中心地带继续巡逻。与广袤开阔的塞伦盖蒂国家公园不同，塔兰吉雷的地形以茂密丛林为主，除了常见的黑槐、合欢树之外，长满了倒栽葱似的猴面包树，寻找狮子并不是那么容易。好在我可以借助手里的无线电接收装置，如果狮子在附近，装置会发出响亮的滴滴声。果然，我刚转过一棵猴面包树，一群狮子就猝不及防地出现了，近在咫尺，大眼瞪小眼。不过，狮子们比我淡定得多，国家公园内的狮子见惯了越野车，知道既不是威胁，也不是食物。它们懒懒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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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兰吉雷河是公园内唯一的永久水源，每当旱季到来，90%的动物集中在河两岸，汲取所剩不多的水源，因而常常可以见到数万角马和上千头大象饮水的壮观场面。但随着全球气温上升，以及周边居民用水量的骤增，塔兰吉雷河在2009年10月发生了一次断流，导致大量草食动物死亡。虽然干旱加剧暂时对狮子的生存威胁不大，狮子可以猎物的血液中获得水分，但长期的影响不容忽视。狮子研究中心正在做一项“气候变暖对狮子行为的影响”的课题。

狮子是居于食物链顶端的动物，一旦狮子灭绝，将对生态体系造成严重的冲击，草食动物会吃光草和灌木，造成国家公园和保护区的沙漠化，而且对当地旅游业也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毕竟游客大部分是冲着观赏这些大猫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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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坦桑尼亚国家公园管理局（TANAPA）已认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即将推出一系列措施，力图挽救塔兰吉雷和马尼亚拉湖剩余的狮子。

措施一：严厉禁止马赛人的牛羊进入国家公园内吃草，提高执法力度，扩大执法范围。同时请马赛族的国会议员，亲身前往马赛部落做宣传教育工作。提高牛羊赔偿标准，简化赔偿程序，保证马赛人的损失得到及时的弥补；

措施二：为马赛人的牛圈搭建不锈钢篱笆，可以有效防止狮子进入牛圈。不锈钢篱笆的费用由TANAPA、AWF和马赛部落三方共同承担。实践证明，安装了不锈钢篱笆的牛圈，再也没有发生狮子袭击家畜的事件；

措施三：为马赛人提供更多就业机会，让旅游业能真正惠及这些土著居民，尽快让他们融入现代化生活。

我希望这些举措能扭转塔兰吉雷国家公园目前激烈的人狮冲突，挽救狮子们岌岌可危的命运。20世纪，塔兰吉雷周边人口急剧增长，数量从1950年的22万猛增至2009年的200万，整个塔兰吉雷生态系统失去了80%的土地，它们都被改成了农田、牧场甚至狩猎区。塔兰吉雷只是整个非洲大陆自然保护区的一个缩影，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由于人类活动造成的滥杀、盗猎、栖息地丧失和疾病，非洲野生狮子的数量已从45万只剧减到2万只。国家地理摄影师朱伯特夫妇说：“人类亏欠狮子太多，如果不采取有力拯救举措，它们很快就会灭绝。幸好现在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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