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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岁那年，林爱凤干了一件助人为乐的事。同一办公室的小刘小日子过得紧，孩子三岁，下学期就要上幼儿园，每天发愁学费呀、给老师送礼呀这呀那呀。林爱凤热心肠，就问她还有多少积蓄。她说整个家当就剩一万块。林爱凤道，那你交给我，到九月份孩子上学，给你整到两万。

当时是牛市，林爱凤虽然投资不多，但每日里都蹭蹭往上涨，赚钱就跟捡豆子一样简单。小刘不懂炒股，但每日里听林爱凤的股经，对她颇有信心。一万块进去，几日便打了鸡血似地可劲儿往上涨，林爱凤每日报喜邀功，一时间在单位炒名远扬。

五月份大盘下跌，林爱凤受到挫折，小刘想解套，林爱凤觉得这么做太影响斗志了，斩钉截铁道：“放心，奥运会之前崩盘，政府也不让呀，你不相信我但也不能不相信政府呀。”小刘虽然谨慎，但有政府撑腰，胆儿也肥了，挺住。

小刘的一万块钱最高时涨到一万八，到了六月初只剩下八千，小刘觉得政府好像不太管股票的事，哀求林爱凤把八千解套出来。林爱凤觉得面子丢得很大，又对不起小刘夫妇，加上自己也损失惨重，情绪由亢奋的顶峰跌落“啪”的跌落，颓了。

林爱凤办了退休手续。本来她还想跟领导请求返聘，但是领导和蔼道：“你看现在编制人员这么多，局长还有纸条，九月份要进来一个大学生，还是让年轻人多锻炼，你回去享福吧。”林爱凤恋恋不舍得告别她的出纳生涯。

退休回家后，林爱凤一直觉得有一件事未了，像一粒沙子搁在心里，摸不着具体位置。她有时候愣愣地在家里想，白天吃晚饭后想，晚上睡不着时也想，想把这个沙子摸出来，无奈，太细小了，能感觉到，但摸不到，这可真让人着急。有时候她想，要是老伴在就好了，他虽然是寡言的人，但说出的话但准当，自己有想不通的事，他那么一沉思，往往迎刃而解。只可惜呀！有时候她发现自己会喃喃自语，其实是在意念中和他说话。他能够听得到吗？

有一晚上，她看到央视经济频道播出的股市报道，便赶紧转台，因为她现在已经不关心股市了，对自己被套牢的也几万块钱也不闻不问，就如对待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亲人，多一点消息徒增一点烦恼。在她转台的瞬间，灵光乍现，她突然摸到了那一粒沙子。

第二天，她揣了两千块现金，到单位找到小刘，道：“本来想帮你给孩子赚钱学费，结果还让你折本，这两千块补差你得拿着，要不然觉得对不住你们两口子。”小刘噌地站起来，道：“哪有这样的事，炒股本来就是风险投资，愿赌服输，哪能怪你呢。”两人推来推去，像玩太极兼相扑，斗了三五个回合，林爱凤毕竟年纪大，喘着气愤怒道：“告诉你，你得替我想想，这事没了，我几天都睡不好觉，你忍心让我受折磨吗？”其他同事看见一老一少这么肉搏下去，于心不忍，便劝小刘：“你先拿着，回头再说。”小刘道：“行行，先放我这儿，但绝对不能收的。”

第一轮战罢，占了上风，林爱凤舒了一口气，在熟悉的各个部室转了一圈，通报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和战况，得到同事们激赏，心满意足，出了单位在路上吃了一份五块钱的快餐，米饭和汤可以自助添加，吃得老板几乎没有赚头，欣然回朝。

下班后小刘摸到林爱凤家，死要把两千块钱还了。小刘动情道：“凤姐，你对我好，这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从我到单位开始，你教我做账，教我跟领导搞好关系，出了问题你来补漏，手头紧你也替我考虑，你这样做我都感激不尽了，哪能赔钱。你说，我把两千块钱拿回家，我们两口子睡得着吗，我们花得出去吗！我们日子是过得拮据，但我们年轻，你们那时候都比我们苦多了不是，都能扛过来，我们怎么就不能扛呢。有你这份爱护，我们就够了，比多少钱都值得。”说得林爱凤又满足又伤感。林爱凤抹着泪道：“可是你不要，我老觉得欠着你们一家三口，当初是怎么跟你夸下海口的，我不安呀。”小刘道：“真的，你不欠我，要说欠也是上市公司欠我们，您别把上市公司的债背在自己身上，那能不累吧。您以后花钱的地方多了，别替我们考虑。”

第一回是肉搏，这第二回是舌战，小刘有备而来，占了上风，临走时通过一番不算激烈的散打，小刘把装着两千块的信封搁在桌子上。小刘出门后，林爱凤抹着泪自语：“这孩子，多懂感情，只恨没勇气开口让她做干闺女。”

次日早晨，林爱凤想起要把这笔钱存进银行，突然发现不翼而飞。她心里扑通一声，又把抽屉各处找了找，确信是丢了。她突然一阵慌乱，摸起了电话。

马燕正要出门上班，在手机里听了此事，道：“妈妈，那你再找找，看看有没有塞到什么地方忘了，或者有没有被老鼠拖到哪里去了。等我中午过来看看。”

林爱凤道：“不，我确信是被人拿走了，你马上过来，要不然我心乱糟糟，老觉得屋里头瘆得慌。”

马燕劝道：“可是我怕迟到呀，你慢慢再找找？”

“你怕迟到，你不怕你妈吓出心脏病吗？我现在心里咚咚咚地发闷！”

马燕只好绕道四站地，把单车停在楼下，急步上楼。毕竟她是教数学的，逻辑比较清晰，看了看周遭情形，问道：“昨晚你这个窗户关了吗？”

林爱凤转头看了阳台的窗户，道：“没关呀，昨晚不是太热嘛！”

马燕道走过去看了看，道：“肯定是遭贼了，你看，这盆花都有动过的痕迹。”

林爱凤住的老干局宿舍有二十年的楼龄了，她住在二楼，楼下有个自行车棚，还有下水管道之类设计地也不讲究，很适合小偷攀爬。阳台是个大阳台，连通两个房间，小偷进来可以进入任意一个房间，然后再进入客厅。前些年马燕就说要建个防盗护栏，林爱凤怕花钱，说自己住了十几年都没事，花那钱干嘛。再说了，晚上睡觉把窗户关上，小偷还敢打破玻璃不成！

马燕给妈妈指出了小偷的进屋路线，道：“跟你说晚上热，你就开空调，这空调一年四季都不开，它也会坏呀！”

林爱凤不服气，道：“外面风那么凉快，开什么空调，再说我也不适应空调。这天杀的小偷，怎么知道我家里刚好有两千块钱。我要去报警，我要叫警察抓住他。”

马燕道：“算了算了，还好你睡得熟，破财消灾。你没听说前几天前进小区有个小偷进去，还把家里的老头打昏了。”

林爱凤突然伤心起来，道：“要是你爸在，小偷绝不敢这么猖狂，”

母女都伤感起来。马燕看了看手表，着急道：“我得赶紧走，上午有课。钱没了人好好的，都算幸运，你看看家里还有没丢什么东西，回头我还是叫人装防盗窗。”

马燕走了后，林爱凤又仔细地回想夜里小偷的路径，突然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她下意识地蹲下来，朝老式床底看了看。在起身的时候，她感到腰间一阵酸麻。

下了楼后，她径直往派出所里报了案。民警小兀详细而耐心地记录了她的数据，但她比小兀更有耐心，一直在回忆细节，又跟祥林嫂一样在后悔。小兀终于忍不住了，道：“可以了，有找到线索，我们一定会通知你。”林爱凤恋恋不舍地离开座位，又回头道：“如果抓到了，一定要让我看看他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