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旧曲

 

阳光有些薄凉。小路无人

远处，湖面向更远的寂静延伸

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草树

和飞鸟，泊在十月的梦中

湖水比上次看到的更蓝，仿佛

没有一丁点流逝

你觉得欣慰，又莫名地

感到有些孤独

你在午后的风里走来走去

仿佛走了很多个年头，又像是

一切尚未开始

在你心底，一支

熟悉的曲子正循环往复

细细的波浪，拍打着岸堤

你百感交集

从一支旧曲里，你一点一点

听出了迂回的新意

 

2.旧岛

 

关于大海，我们所知不多

所掌握的词句，已都被用旧

唯有浪花常新，唯有

顺风的渡船让人感到安稳

四月将尽，你又来到那个岛屿

你的目光被记忆牵引

你提到沙滩，贝壳，岩礁

海鸟低飞于远处

你说环岛的

小路像一种密语

你的来意并不为人所知

此刻，在同一个旅馆，在阳台

能看见昨日的港口，一些

柔凉的海风轻吹

把黄昏吹得特别明净

 

3.旧雨

 

你应约而来

但不是故地重游

你隐匿了长堤、古塔和断桥

西湖水凉入骨头

所有呈现于眼前的

熟悉的风景

刹那间消失

你选择小部分的平静，来到

旧巷的一角

小饭馆无处踪寻

只有喇叭声贴着落叶低飞

恍如旧日。你下了一场细雨

空无的

折叠伞转来转去

握在手中

 

4.旧事

 

落着雨，天又转凉。

文件放在桌上，笔站在筒中。

你奢侈得无所事事。

时间在纯粹的

安静中缓慢舒醒。

你关上窗户。你听到雨声

在体内的某个角落回响，

沁出彻骨凉意。

墙上挂着字画，都很平常。

四壁也不会凭空消失。

你来回踱步。有一小段时间

你站在面北的窗前，见雨

打在桂花树上，

没发出一点声音。

 

5.暮晚

 

雨下在铁皮棚上，

且越下越大。

你安下心来。

你摊开了暮晚的疲倦。

单人沙发有种贴心的柔软。

你独坐。你听到一种声音，

自寂寞的深处上升。

这是你喜欢的寂寞，没有棱角，

也没有皱褶。

没有多余的负担让你感到寒冷。

翻开的纸页略显陈旧；

流动的字句，

溅起了细小的回声。

你偶有抬头。

你说老式的灯光一样温暖。

说这话时，

儿子在隔壁写字，妻在熨衣。

 

6.旧乡

 

仗剑走天涯的人返回故乡，

带回草籽、雪屑

和半场尚未看完的电影。

他找到了旧位置。

晴窗依然无恙，而杯茶

正袅袅递出往昔的微温。

花在体内静静开放，流水滑过眼睛；

繁华的街衢关拢于

小院的柴门。

“有藏书半室，便足以安身立命”。

他挂山水于旧墙，而卸

绵绵的剑气于无形。

如今，沧桑远去，落叶的金秋来临。

一滴微笑的泪水

唤醒了整面湖泊，静候你的佳音。

 

7.幸福的事情

 

秋凉了，虫鸣里有了萧瑟的况味。

旧码头已经废圮。

每次路过，你总想停下来看看，

可黄昏已不是昔日的黄昏。

竹地板厂大门还在，

面朝西南，若有所思。那些

进进出出穿瓦蓝色工装的

人们，已带走各自异乡的背影。

你曾常常来此，抽烟，听曲，

看落日沉沦于无解的潮声。

你想象着一封远方的来信，日复一日。

这封信永远不会寄到，

你并不着急。

对你来说，回忆也是一种漫长的诉说；

等与不等，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8.一树梅香藏在腊月的骨头里

 

已回不去了，都一样。

黑瓦背上，已留不住半朵

未曾消融的雪花。

石子山路曲折拐弯，消逝在

沥青色的时间里面。

牛羊哪儿去了？扛锄头戴斗笠背柴刀

枯瘦如老树的祖父哪儿去了？

小木船在少年的

水面上摇摇晃晃。一枚

用缝衣针扭成的钓钩，永匿于水中冰凉。

木门小院，旧瓦缸离散。粗陋的

石阶覆盖厚厚的青苔。

你找不到旧墙下一树梅香，

它藏在腊月僻静的骨头里，似宿疾

一念起就隐隐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