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想是没有人来听课(1)
(2008-09-14 00: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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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社会学性文化中国性研究杂谈 |
分类: 性社会学,我的事业 |
人民大学潘绥铭教授被媒体称为“性学第一人”、“麻辣教授”,然而这些词汇在潘老师眼中都是不严谨的,得马上修改,否则它们就不应该被写出来或者讲出来。
事实上,在采访潘绥铭教授时,记者的语速放缓了,开始了字斟句酌或者“磕巴”的过程。不过潘老师很宽容,他体谅地说“严谨”是他的社会学职业病。
潘老师和他的同事们最近发布了他去年主持完成的系列调查报告——《中国人的性行为与性关系:历史发展2000-2006》——这被称为世界上第一次进行的“性”的历史比较调查。这次调查是在2006年7月-11月进行的。此前潘老师主持的中国人民大学性社会学研究所,于2000年完成了“中国人的性生活与性关系”总人口随机抽样调查,2000年的调查是中国第一次的同类调查。
从2007年5月1日开始,一直到7月3日,这一组报告以简报的形式,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段内连续发布。必须承认,几乎没有人会真正看完总共的22个“简报”,或许只是“简报”一开头层层叠叠的“宝塔式”标题就吓跑了绝大多数人。
但,潘老师认为总会有人认真看这组报告的,为此他于7月23日在新浪网开设了博客,以方便有人查询获取。
必须提及的是——潘老师反对人物报道这种文体,因为“这一体裁有问题,人物报道最后都是塑造出一个偶像”,他建议记者换一种新文体,这显然有点难住了记者,更重要的是潘老师的评价某种意义上击中了新闻报道的要害,生活是平淡无奇的,而新闻报道往往是精彩过度而且带有太多的逻辑性。
当然,潘老师“严谨”也体现在他自己未来可能的传记上——“如果我70岁的时候写回忆录,你不要相信。”他说:“回忆录的作者都会不由自主地重新解释自己的一生,我自己也必然如此。”
是的,潘老师的很多见解是深刻而促人反思的,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见到他,都会本能叫一声——潘老师……
9月1日下午,潘老师向《新世纪周刊》记者详细解释了——为什么说性革命在中国已经基本成功了?
这或许是重要的一课。
爱情,不要搞成梦幻
《新世纪》:在大学生当中,2006年与2001年相比,无论男生还是女生,曾经认为爱上过异性的人都显著地减少了,其中男生减少7.7%;女生减少10.9%。为什么呢?难道21世纪是爱情的坟墓?
潘绥铭:大学依然是恋爱的天堂。但标准越来越高了。现代中国,包括全世界都一样,个人的自尊心与独立性越来越强,精神生活越来越丰富,因此标准也就越来越高,符合你的标准的就越来越少。这是全世界共同的情况,尤其在受教育多的人的地方。
不是说他(她)不想恋爱,而是说他(她)恋爱成功率越来越低。他(她)看不上了!
什么叫爱情?中国传统上只有夫妻恩爱。浪漫情爱是从西方传过来的。公元11世纪,法国普罗旺斯省出现了第一个歌颂浪漫爱情的游吟诗篇《罗兰骑士之歌》,在那之前没有这东西。这种爱情在西方经过近1000年的成长,五四之后传到中国。现在但凡读书人,受过点教育的人,都信仰这个。
那么在浪漫情爱出产地西方,为什么出现了性爱分离?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爱情难于实现哪,这不就是这么简单吗?
西方性革命为什么首先从大学生中开始,尤其在美国特别明显,跟这个有相当大的关系。(那就是)爱情的幻灭。目前在中国这种情况也开始有了。例如木子美,最招人恨的是什么?是她把性和爱给分离了。表现是比较随便,其实是把爱情与性爱分开了。
中国传统的夫妻恩爱的标准,相对来说它低呀,尤其在精神层面上,要求没那么高,它就容易实现,也就不那么容易被别人颠覆。
你二十多岁浪漫爱情,三十多岁自然而然地就开始想夫妻恩爱,至少对你来讲,这也不能抛弃吧,也是有价值的,它的标准没那么高哦。
你越崇拜爱情,像琼瑶小说似的,你把它鼓吹得越纯真越高尚,最后你实现的可能性就越来越低。这不是最简单的道理吗?
你要总想当比尔·盖茨,那你就跳楼算了!
《新世纪》:如果像你所说,这是很让人震惊的?
潘绥铭:爱情,从趋势来讲,只能是越来越少。如果标准不变的话,成功率当然越来越高,因为交往越来越多,沟通技巧越来越发达。可问题是爱情的标准提高了。
中国人有种误区,总以为是因为道德败坏。最高层次的爱情(浪漫爱情)应该也可以达到,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马上、绝不是那么容易。那么低层次爱情(夫妻恩爱)也可以(接受)。这个在西方历史中表现得很清楚,只是在中国没有人向大家好好介绍。
但是有一点要注意,社会学是解决群体的问题,而不是解决个体的问题,有一千条规律,也未必符合每一个人的经历。
一位女学生的问题
《新世纪》:早在1987年,一位女学生就在课堂上问你:你老是说“婚前性行为”,那么就没有“爱前性行为”吗?哪一个更不符合道德?当时你是怎么回应的?
潘绥铭:当时我没有回应,而是在第二堂课上做了回应。
她这句话深刻在哪?中国传统的道德永远是以婚姻为标准来判断性行为好不好,可是现在有了爱情。你可以说:“不能以爱情来判断性行为”,那得讲出来为什么吗?没有理由,没有根据,婚前性行为、婚外性行为、非婚性行为,这些全都是以婚姻为界线,那么有没有爱情(为界线)?这个女同学是这个意思。
但是这两个标准,在社会上都存在,我认为这是一个信仰问题,就如同不同的宗教信仰一样。宗教信仰很难区分对错,你说这个宗教好还是那个宗教好?不是理性问题,不是道德修养问题,而是信仰问题。
《新世纪》:另一个引起关注的是中国男人“找小姐”的总体情况。报告中反映“找小姐”与“多伴侣性行为”之间是反比例关系。在最近6年中,后者显著地增长了,从而抑制了男客总人数的增加。简单一句话:性产业的天敌,其实并不是禁娼的法律,而是性解放。根据您的报告是否可以预测性产业最终会走向衰落?
潘绥铭:大俗话讲,如果不花钱就有,你干嘛要花钱买呢?全世界发达国家都是这样一个规律。娼妓业最兴盛的时候,是十九世纪中后期,二十世纪以来,是减少的趋势。他不花钱,甚至还有感情、还有爱情;为什么还要找小姐。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中国也逃不出世界的发展规律。
《新世纪》:目前在中国,无论“小姐”(妓女)还是嫖客,如果被警察抓住,最高罚款是5000元,同时拘留最多15天,还要通知家属。在这短短的6年里,觉得“处罚小姐重”的人增加了将近1倍,现在有四分之一强的人并不同意目前的政策。但是如果公开地表达,这种宽容是否还存在呢?
潘绥铭:那当然就不会出现宽容了。全中国人都知道,这就是群体的压力、社会的压力。私下的意见与公开表达的意见会不一致。这表明公开表达不同意见的渠道不畅,缺乏这样的社会条件。现在的好处是发表不同意见不一定会产生后果,比如在网上回帖。可是对于引起后果的恐惧依然存在。所以大家都潜水,都不跟帖。
要了解中国人的真实想法,你只能这样做(采用私密的方法进行调查,比如让被调查者单独在笔记本电脑上回答问题)——凡是注重质量的社会调查都应该采取这样的方式,大约十年前,李强教授就在学术界提出,中国人是两副面具,在不同的情况下会戴上不同的面具。这是很有道理的。
之所以用笔记本电脑,这是全世界最容易获得相对真实回答的方法,要缓解群体压力——不是根除——就必须采用笔记本电脑进行调查。中国大多数人都可以使用,即使没使过,也在电视上见过。现在使用这种方法是可行的。
《新世纪》记者 刘巍 实习生 张潇 20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