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春秋，谁的国》（38）

     前660年，也就是未成年的鲁闵公被杀的那一年，卫国又差一点就玩完了。

     自从当年州吁事件产生了一个石碏（que）“大义灭亲”的壮举后，卫国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吸引人们眼球的地方了。其实，卫国与其它国家一样，有鼻子有脸的故事也有一箩筐。在这些故事中读来让人产生有猛拍栏杆冲动的便是一对兄弟跳楼般的选择。

     很久以前，还是州吁失败后接任的卫宣公时代的事。那年是前701年，也就是郑庄公去世的那一年。

     那时候卫宣公怎么看自己的长子公子伋（急）都已经很不顺眼了。眼不见心不烦，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公子伋从眼前彻底消失。

     说起来这个公子伋运气真不咋地。先是命犯桃花，本来是从齐国娶回了一个老婆，不料他老子听说娶回的是个美女便专程赶过来一看，结果就将公子伋的媳妇看成了他妈。气的公子伋的亲生老妈卫宣公的原配夫人夷姜索性上吊自杀了。没办法，老子总归是大于儿子的，干啥似乎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后来成为“他妈”的齐女连着为公子伋生了两个弟弟公子寿和公子朔。再后来，麻烦就不断找上门来了。

     或许是卫宣公一看见公子伋就有抢了人家媳妇的条件反射，或许是“他妈”见着这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太子心里很烦，时间一长，他们都一致认为公子伋应该自觉的将太子位子让位出来了。只是这个公子伋觉悟还没有高到这个份上，卫宣公觉得只有亲自出手了。

     卫宣公是不会真的亲自动手的，再说直接下手的事不仅显得智商很低，传出去也很不好听。于是，一个光荣的任务落在了公子伋的头上，公子伋被安排出访齐国。但公子伋是永远倒不了齐国了，在边境地区等待他的是一群“强盗”。

     这起雇凶杀人的密谋惹恼了热血青年公子寿。公子寿及时将这个密谋通知了公子伋，并让他赶紧走人。这个公子伋还真是榆木脑袋，说，那哪儿成呀，怎么可以违背父亲的意思而逃生呢，除非有没有父亲的国度才可以这个样子的。公子寿没办法，只好设宴请这位即将赴死的老兄共进最后的晚餐。公子伋被公子寿给刻意灌醉了，公子寿拿过使者的仪仗一溜烟的往卫齐边境赶去。公子伋酒醒后立即明白是什么回事，心急火燎的便追了上去。等公子伋赶到现场时还是迟了一步，他正好看到公子寿缓缓倒下的背影。公子伋很生气的对那群“强盗”说，你们也太不专业了，杀人都分不清真假，我，才是你们要杀的公子伋！

     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公子伋很快就去黄泉路上去追他的弟弟公子寿去了。

     看多了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故事，这对兄弟应是浑世中的一抹亮色了。

     公子伋是必须要死的，只是可惜了公子寿。公子伋当然可以选择当时最普遍的路子，像很多公子们一样蒲公英式的漂泊异国他乡。但公子伋选择了死亡。公子伋自然是为坚守一种道德底线宁可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所坚守的东西现在看起来已经很过时了，他的做法看起来也已经很迂腐了，但公子伋以年轻的生命铸就了并不短暂的辉煌。其实还可以将公子伋的所作所为视为是对卫宣公的一种永久性的抗议，这种无声的抗争必然给卫宣公的心灵深处留下抹之不去的重创。

     而同样以一条年轻的生命，公子寿告诉世人，这个世界是丑恶的，但这个世界毕竟还有不丑恶的。是理智战胜了情感，还是情感征服了理智呢？是兄弟情谊的成分更多，还是对阴谋不满的成分更多呢？这些义、理、情交织在一起形成的诸多问题并不需要一个标准答案，答案在每个人自己的心里。后来卫国人开始不怎么待见自己的国君，或许其中就有这两条年轻生命的因素吧。

     公子朔虽如愿的成了卫惠公，但不久便被卫国人赶下了台跑到齐国避难去了。

     再后来齐襄公又武装护送卫惠公回了国。

     再再后来便轮到卫懿公出面了。

     而这漫长的时间并没有消除卫国人对这个家族的鄙视。

     再回到公元前660年。

     这一年卫国遭到了狄人的大举入侵。当卫懿公号召卫国人民站起来勇敢的保家卫国时，卫国人的答复却是：让你的鹤们去战斗吧！

     每个人都有爱好。卫懿公的爱好是对鹤情有独钟，卫懿公将所钟爱的鹤们差不多都封了官。其实卫懿公有个人爱好并不算什么，何况卫懿公的这个爱好相较于太多的令人作呕的现象应该还是让人能够接受的，如果搁在眼下，一定会得到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褒扬。不过，卫懿公花费了大量财物和精力所养的这些鹤有一个明显的缺陷，它们不会打仗。

     结果那些入侵的狄人如入无人之境，尽管关键时刻卫懿公发誓痛改前非并真的像一个战士那样英勇的战死于沙场，但追随卫懿公进行抗击的卫国人却寥寥无几。

     这种现象还是令人深思的。常规的说法是将卫国的这次覆灭归罪于卫懿公的荒唐和狄人的强大，这个自然没错。就荒唐层面来说，这种荒唐从那兄弟俩赴死的故事中就已经出现了，其实历史上比卫懿公更荒唐的人和事大有人在，但在外敌面前总有抗击的表现，毕竟一个国君再怎么荒唐，就算不为国，家还是要保的。而卫国人偏偏就不为国，甚至连家都不为了。如果细想起来，或许真的与这个国家的民众对这个国君家族先前的所作所为不感兴趣有关了。人心很热，但人心也可以很冷，冷了，其实就是涣散了。看来，无论何时，没有什么比人心涣散更为可怕的了。

     但这个阶段，人心还没有完全死去。

     卫国的这次大灾难引发了一次国际性的大援助。

     宋国率先赶到，虽然宋国没能将那些狄人赶跑，但妥善安置了大批难民。其实说“大批”是不准确的，准确的数字《左传》有记载：“卫之遗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一个不算小的国家居然只剩下不倒800人，那些人去了哪里呢？一定有死于战乱的，但更多的一定是四散逃亡或者藏匿了起来。那些四散而去的卫国人似乎不太愿意再次回到自己的故国，其中一定有大批的卫国人从此换了国籍。

     齐国赶到的时候，狄人已经撤离了。新的卫国是重组的结果，在齐桓公的协调下，就近从共、滕等小国移民了大约四千人，加上原有的卫国人，差不多有5000人了，达到了设立一个诸侯国的人口最低线。在这次狄人入侵中，与卫国同时遭难的还有一个邢国。两国的重建工作是同时开展的，邢国迁都于夷仪，卫国迁都于楚丘。重建的质量和效果都很好，按《左传》的说法就是“邢迁如归，卫国忘亡”。

     帮助卫国的国家如下：齐国、宋国、曹国、共国、滕国。

     在这次人道主义援助中，有送人口的，有送建筑材料的，又送临时驻地的，有送车马衣服的，有送粮食柴草的。这使后来继位的卫文公深受感动。痛定思痛，在卫文公执政期间，减轻赋税，公平断案，亲自劳作，大大改善了这个家族的形象，也逐步修复了与民众的关系，民众毕竟是最宽容的。

     在援助的名单里本来还应该有一个国家，那就是许国。因为许国的许夫人的正是从卫国嫁过来的一位公主。但许穆公对卫国的重建却袖手旁观，气得许夫人诗兴大发，将自己的急切心情和愤怒一股脑的发泄在一首叫《载驰》的诗中。

     据说，她是最早的一位爱国女诗人。愤怒出诗人这话还真是没错。

     附：《载驰》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既不我嘉，不能旋返。视尔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视尔不臧，我思不闷。涉彼阿丘，言采其蝱(meng)。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许人尤之，众稚且狂。我行其野，芃（peng)芃其麦。控大于邦，谁因谁及。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