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帝京三部7-9
(2008-12-05 14:5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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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说续杂谈 |
分类: 长篇续文 |
七、又见
一连几日,永琰都没再出现过。四爷的心不安起来,焦躁、忧虑一股脑儿全冒了出来,每日坐立不安。一会儿问春喜“永琰是不是病了”,旋即又拉着贾六“那天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不多会儿又冲着宝柱发火“定是你教得不好,他不愿意来学了”,更多的时候是一人静静地坐在花厅时而自言自语,时而若有所思。几个奴才心焦,只得暗自商量。
“还是去盐帮打听打听吧。”
“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去?”
“这时候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再不把他找来,这万岁爷要急出病来怎么办?”
……
诸多顾虑,谁也说服不了谁。借口出去买东西,三个人出门了。
刚到门口,便与人撞上,定睛一看,竟然是永琰!
“我的小祖宗,你总算来了!”贾六夸张地大叫起来。
宝柱一把抱起永琰就往里跑。边跑边叫:“四爷,来啦来啦!”贾六眼看头功被抢,无奈地跟在后面追。
思绪被打断,四爷皱起眉头,这些奴才越来越没规矩了。板起脸正准备呵
斥,蓦地看见一个小小的脑袋鬼头鬼脑地探进来,瞬时间脸上的冰冻瓦解,笑容从心底透出,一脸灿烂。“永琰!”
小小的身影楞了一下,随即张开手臂一下子扑进四爷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不肯分开。
马厩中,一匹纯黑的矮马喷着响鼻悠闲地吃草呢。永琰一见,双眼放光,一下子从怀里跳下来奔了过去。跑到马儿身边,亲昵地摸摸马头,实在欢喜得紧一下子楼住小马的脖子在它脸上蹭来蹭去。
满满的笑意漾起在四爷的双眼。这礼物他果然喜欢,总算不枉几天带着贾六和宝柱在外到处奔波寻觅,好容易才寻得这么一匹合意的。
“喜欢吗?”
“喜欢喜欢。”一迭声地回答。“是送给我的吗?”脸上现出几分迟疑。
“当然,以后你也有自己的坐骑了。”
四爷看出永琰喜欢马,有心要教他骑术。只是自己的马太过高大,小孩子家学起来很是不便,怕他出事因此一直没教他。悄悄吩咐贾六、宝柱在苏州一带物色。把苏州城翻了个遍,总算重金购得了一匹。
“不想试试吗?”
虽然有些犹豫,毕竟还是小孩子脾性,伸手检查了一下肚带是否系紧,然
后踏上脚蹬翻身上马。小黑马温顺地驮着永琰。
见他上马前的检查动作,四爷笑着问:“还记得是怎么教你的吗?”
“记得。”一声响亮的回答。这些日子永琰虽没有单独骑过,但在四爷的指导下对马的脾性、骑马的技巧也学了不少,当时便暗暗记在心里。“小走的
时候,脚前半部踩蹬,上身直立坐稳马鞍。快走和快跑时,小腿膝盖和大腿内
侧用力夹马,身体前倾,臀部和马鞍似触非触,跟随马的跑动起伏。”
四爷心里暗暗称赞:这孩子确实机灵。自己也翻身上马。
明媚的春光中,一个大人一个孩子,一匹大马一匹小马并排着在名园附近转悠,大的自是气度不凡,那雪人样的小人也是气宇轩昂。一开始,四爷紧紧跟在永琰的马旁,让他试着让马儿小跑一下。一碗茶的功夫,眼见永琰的马感越来越好,胆子也越放越开,也就由着他自己策马扬鞭快跑起来。这小黑马对永琰甚是友好,一下子便认准了他是自己的小主人,载着永琰撒欢似地奔来奔去。
“给它起个名儿吧。”
“恩……乌骓。”一脸的自豪。“昭陵六骏中有马名曰青骓,霸王项羽的坐骑叫做乌椎,我就叫它乌骓吧!”
四爷拍手叫好。
“永琰,休息一会儿吧。”看他骑了半天额上已经有了汗珠,忙唤他。
把他抱下马,春喜拿来汗巾要替永琰擦拭,四爷接过帕子略一皱眉,又让春喜换来了温热的汗巾,细心地帮永琰擦着额头。
“爹。”永琰脱口而出。
那天,四爷说要做永琰的干爹,却被毫不犹豫地拒绝。永琰心里自有一番想法:自己从小没有爹,娘也从不在自己面前提爹,爹长得什么样,是个怎样的人自己一无所知。爹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后来有了一个疼爱自己的干爹便觉得自己也有了爹,直到别人指指戳戳才知道干爹再亲可也不是爹。曾经问过娘一次,却惹得娘伤心欲绝,自此再不敢开口。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和别
的孩子一样有爹疼,说不出的委屈。可是,这几天的相处却使他小小的心灵获
得了从没有过的满足,早就认准了亲爹便应该如四爷一样。
四爷一下子楞住,不知该怎么接口。看着永琰亮亮的眸子里一下蒙上了一层水汽,四爷的心里空荡荡的。
看着四爷一脸错愕的表情,永琰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孩子,又怎么会看不懂别人的心思。他怎么可能做自己的爹呢?知道自己犯了大
错,惶惶然站那儿。
四爷看着永琰的神情从不能自己的幸福到惴惴不安的失落,知道自己的反应吓着他了。干爹也好,爹也罢,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又为什么要介怀呢?在自己心里,不是早就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来疼爱了吗?
“嗯!”再没有片刻的迟疑,一样脱口而出。
八、决定
这几天永琰是怎么了,听莲子说一下学就急匆匆地往外跑,拦也拦不住。担心他有事,连出门在外都隐隐的不安。可是每天回来,却见这孩子从未有过的兴奋,那笑仿佛压抑了很久又一下子爆发出来。眉眼、唇角,透出的全是幸福。问他原因,却不肯说。
坐在永琰的床边,看永琰上扬的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不由想到了四爷,他笑起来也是这样。心微微颤着,只有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允许自己偶尔这样放肆的想起他。想他坏坏的笑容,令人脸红的话语,想他霸道地把自己圈在怀中。这么多年,原来自己一直都不曾放下。思念如决堤的水一下子全冒了出来,任自己在这水中浮浮沉沉。
直到听见永琰笑出了声才回过神。以为他醒了,忙盯着他看,方才发现不
过是做了个美梦罢了,只盼着他能天天好梦相伴。忽然,一声“我有爹了”闷闷地锤在胸口觉得不能呼吸。原来他一直都不曾放下如此的心事,难道他日间无忧无虑的笑容都是装出来的?自己始终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对这孩子而言竟是如此的残忍。
偷偷地看着淮秀秀眉蹙起的模样,亦风在门外黯然。这么多年了,明知道她的心事却还是无法放手,默默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替她遮风挡雨。满心以为金石所至精诚为开,迟早有那么一天她会忘掉那个人,坦坦然然接受自己的情意。没曾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虽然任由自己陪伴,却始终与自己兄妹相称。好一句兄妹,斩断了他所有的非分之想,宣告着他始终没能走进她的心。
收起愁容,等她查完了账簿,笑着走进去。“淮秀,喝点红豆羹吧。”
“谢谢。”一如既往,送上浅浅的笑容。
低头喝着红豆羹,却能感觉到他火热的目光追随着自己。装作不知道,仍然用勺子拨弄碗里的红豆。
“有心事?”他一眼便看穿了她。
突然觉得很对不起眼前这个男人。这么多年,不是不知道他的情意,却从没有给过半点回应。本以为日子久了,他对自己的情意会逐渐地冷却,没想到他仍然坚持着留在自己的身边。不想欠他太多,不想如此耽误他,狠心赶他走,他却一句“兄妹”让自己再没理由让他离开。于是,他名正言顺地照顾他们母子,却每每在一个不经意间留露出他眼中的怅然。
“娘,我要爹。”永琰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一直以来为了守住那份同生共死的深情,紧紧锁住自己的心,不让任何人进驻。虽然苦,可是仍能在每个午夜梦回之际悄悄回到那些和他相处的片段中,用记忆的余温温暖自己。只是,苦了永琰。这么小的孩子,莫名承受了那么多的侮辱。如果能给他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看他无忧无虑地成长,自己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呢?亦风的情意自己再清楚不过,他对永琰一直视如己出。永琰,是时候该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了。
只道她又想起了以前的种种,颓然地坐着,只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言语。
“亦风。”
听她柔柔地唤他,拉回自己的思绪,对她粲然一笑。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淮秀不敢直视他温柔的目光,低着头缄口不语。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
猛地抬起头,“你愿意娶我吗?”
脑中哄的一声,,直勾勾地瞪着她,想从她的脸上寻找出她正在说笑的蛛丝马迹。她一定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守了她那么多年,她怎么会突然想通接受自己,怎么可能?看她一脸平静,知道她素来不是个爱开玩笑的,震惊转为狂喜,一下子淹没了他。
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把她用力地拽进自己的怀里。再也顾不上思考她为什么会如此平静,迫不及待地大喊:“愿意!愿意!今生今世我都会好好照顾你,好好照顾永琰,不让你们受半点委屈!”
被他这样的抱在怀里,没有任何挣扎,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只有敞开心扉去接受他。只是容她自私一回,那心灵的一角永远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今天下学得早,永琰心心念念着他的乌骓一刻也不能多待。一阵风似的跑过来跟淮秀打招呼,却在门口听见了她与亦风的对话,永琰一下子懵掉了:娘为什么要嫁给干爹?惶惶然喏喏着:“娘,我有爹。”大颗大颗的泪珠滴下来,撒腿就跑。
看见永琰突然闯进来,淮秀急忙尴尬地推开亦风。还没来得及解释,永琰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看着儿子哭得伤心,淮秀不明所以地楞在原地。心下大骇,为什么他会哭得如此伤心,他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亦风,一直都想要个爹吗?待她清醒过来去追,永琰已经跑出了盐帮。
被永琰一把抱住,在自己的怀里嚎啕大哭,四爷满心疑虑。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哭得如此伤心,难道又是被人欺负了?搬过他的身子,急急地问:“永琰,被人欺负了吗?”
“爹……爹……”永琰抽抽噎噎,不停地叫唤。
“爹在这儿。”轻声细语地安慰他。
哭了好久,等永琰的情绪发泄完了,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四爷把他抱在自己的腿上。只是任他怎么问,永琰也不说话,只用力地拽着他的衣襟一刻不肯
松开。
看他满面泪痕不肯说话,四爷心急如焚。贾六、宝柱、春喜轮番过来哄逗,
他依旧噙着泪不理不睬。轻轻抬起永琰躲在自己怀里的小脸,柔声哄他:
“永琰,我们去看看乌骓,它一定想你了。”永琰顺从地点点头,来到马厩。
马厩里,乌骓见主人来了,打着响鼻表示欢迎。永琰方才靠近,它已经迫不及待凑上来亲热地蹭着永琰。永琰亲昵地拍拍它,拿了些草料喂它。
看永琰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四爷一颗悬着的心也微微轻松了些。
两人两匹马在名园附近的树林转悠。永琰的骑术越来越娴熟了。四爷策马
立在一旁,笑着看他骑着乌骓在林中尽情驰骋的样子,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跟他一样,有了烦心事只要骑马溜达几圈,心情也觉得舒畅许多。
突然,一阵噼里啪啦尖锐的鞭炮声划过寂静的树林。乌骓受惊前蹄猛地一抬,永琰重重地被摔在地上。
眼见乌骓受惊,四爷大骇跃了过去,终究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永琰摔在马下昏迷不醒。
“永琰……永琰……”四爷一把把永琰抱在怀里不停呼唤,声音已经走调。永琰却始终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回应。慌乱之中,粗粗检查了他的全身,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难道是……再也不敢往下想,带上他朝名园方向策马狂奔。
永琰安静地躺在那里,四爷犹拽着永琰的手不肯松开。心中满是自责与内疚。为什么要带他去骑马,为什么骑马的时候自己没有紧跟在他的身边?所有的悔恨沉甸甸地积在胸口,越积越重,只化成了心头一句句殷殷的叫唤。
“四爷,大夫来了!”宝柱拉着大夫气喘如牛,额头涔涔的汗水。
“四爷,你这样大夫不好检查啊。”
四爷一惊松开手退到一边,大夫赶紧上前。搭完脉,又到处摸了摸仔细检查了一番。
几人神色紧张地看着大夫。见大夫神色平常便稍觉安慰,见大夫眉头皱着心顿时被拎在了半空直晃悠,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老夫仔细检查过了,除了几处淤青外并没有明显的伤痕。”众人一听,舒了一口气。
“只是,这外伤好治。这内伤恐怕……抬头看了四爷一眼,刚才的情真意切看在眼里,这孩子的爹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犹豫着下面的话该怎么说出口。
四爷双目圆睁怒目相向,“你为什么要咒他!”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吓得大夫连连后退,要说的话憋了回去不敢再言语一句。
“四爷。”几个奴才急忙上前拦住他,“要救永琰只有听大夫的话啊。”
大夫虽然眼见四爷神色稍稍平静了些,仍是心有余悸。颤巍巍地说:“这孩子昏迷不醒,应是脑中淤血所致,如今命悬一线……若淤血散去,自然性命无忧,否则……”复又看着四爷不再往下说了。
闻言,四爷只觉得一颗心火烧火燎的,想过去看看永琰,却觉得浑身僵硬,竟是一步也迈不动了。
宝柱陪着大夫去抓药,贾六忙着烧水,春喜陪在四爷身边守着永琰。
四爷拉着永琰的手不住在脸上摩挲。一会儿想着朕是真龙天子定能庇佑他平安无事,一会儿想到若不是因为自己结识了这个孩子他也不会遭此劫难,万般复杂的情绪搅和在一起,是以面色时喜时悲。
眼见四爷仿佛陷入了癫狂,春喜忙想了个法儿打破了沉默。”四爷,这孩子的家人……”
四爷这才如梦初醒。自己只知道他住在城西,该如何通知他的家人?如今永琰伤成这样不能离开名园,如何与他的家人取得联系呢?即便是联系上了,又如何向他的家人交代呢?“这……这……”愣着说不出话,再没了平时的随机应变。
春喜心里不住挣扎,到底要不要据实以报呢?看看躺在床上的永琰,看看惊慌失措的四爷,半天憋出一句“这孩子好像住盐帮”。
九、重逢
带着四爷的命令,宝柱来到了盐帮。这么多年,盐帮兄弟换了一茬茬儿,尽是些生面孔。一路被领进大堂,看着院里的一草一木依稀可见当年的影子,不免唏嘘。
淮秀与亦风此时正领着盐帮兄弟四下焦急地寻找永琰,皆不在帮中。宝柱急着回去复命,也不敢久留。接待的人只是不清不楚地听见了永琰似乎出了事,此刻正在名园。
只听了一句“永琰出了事”,淮秀两眼一黑再也站不住,幸得亦风及时扶住她,共乘一骑奔向名园。
一路上,淮秀的头脑一片空白,仿佛一切的感觉都随着那句话消失了,任凭亦风安排。
迷迷糊糊中,马儿踏上了一条再熟悉不过的羊肠小道,眼前的景致一点一点映入眼帘。苍劲的古松、潺潺的溪水、散落的石墩……所有的一切在脑中飞快闪过,直到“名园”两个大字跃进眼中,才惊觉这地方自己来过。一瞬间如遭雷击,浑身战栗止步不前。为什么会来名园?这个梦里曾经来过千万次却不敢再踏入一步的地方?
“淮秀……你怎么了?”赶紧扶住她。
依稀记得有人说永琰在名园,这个念头立刻让淮秀心底发寒,咯噔一下——永琰出事了,人在名园。
踉踉跄跄推门闯了进去,再次走上这条闭着眼都能找到的路,却不曾料到会是眼下这种状况。不会是他,一定不会是。只是有人借了这园子,一定是。步履蹒跚,长长的回廊仿佛走不到尽头似的。
一脚踏入门槛,却噶然止住了。怔忪着,若非倚着门框,早就瘫倒。那双曾经含情脉脉星目,刺痛了眼睛。泪水磅礴顺流而下,连呼吸都无法控制。
守着永琰心如浪翻,直到门外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四爷方一抬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心蓦地漏跳了一拍,竟然不敢直视,仿佛在盛夏的树荫下走着,忽然被漏下来的阳光刺到眼睛般。
多少个日夜,辗转反侧,明知不可,还是奢望着能再看他一眼。此刻,透过迷蒙的双眼,他的脸竟然这般真切。只要再唤她一声,再唤她一声“淮秀”,她会抛弃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顾虑随他而去……只是,他的眼神,如此陌生,不再为她炽烈、不再为她温婉,他的眼里不再有她……
哆嗦着咬唇,硬生生移开目光,触及床上的身影,扑了过去。“永琰……永琰……”轻轻的叫唤听来肝肠寸断,“永琰,你别吓娘,醒醒啊……”哆哆嗦嗦抚上永琰毫无血色的脸蛋,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一下呆在原地,随即暴怒:“到底怎么回事?”
垂着头,不敢正视亦风的眼睛,嚅嚅说道:“是我的错……”
“你!”怒不可遏地揪起四爷的衣襟,挥拳重重打了下去。“混蛋!”
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右脸颊立时红肿起来,缕缕血迹顺着嘴角慢慢淌下。连退了几步撞在博古架上,摆放的物件呼啦啦全部掉下。
“住手!”抬眼看到他唇角的血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是他?怎么会是他?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他,却还是如此不期然地遇见了。看着他望着自己那陌生的眼神,心如刀割。他果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忘记就彻底忘记吧,为什么还要让他们的命运产生纠结?不过想安安静静抚养永琰长大成人,这样也是奢求吗?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推向生死边缘,难道这是天意?
“亦风”,不看他,“我们走。”情缘已断,再见何益?惟愿永琰一生平安,那……就足够了。淮秀伸手要抱永琰。
“不要!”冲上去拉住她。
“放开你的手!”亦风一下子挥掉四爷的手。
“大夫说永琰脑部受创,不能轻易晃动,否则会加重病情。”掩不住的慌张,“相信我。”
虽然一刻也不愿多待,淮秀却没有再坚持,眼下没有什么比永琰的安危更重要了。
披星戴月请来的名医对于永琰的病情还是一样的话。开了几剂散瘀的方子,便着手为永琰扎针。凝神聚气,长长的银针从头顶百会、后顶、风府等几个穴位扎下,原本面色平静的永琰立即全身抽搐、汗如雨下,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却连哼也哼不出一声。淮秀咬牙拼命按住他的手脚。
没有清醒无法言语,羸弱的身体无法反抗,只有任凭一次次的痛楚朝自己袭来,苍白的脸上现出的神情却恍惚让淮秀觉得他埋怨自己这个做娘的为什么这么狠心让自己遭受如此折磨。恨不能代替他,控制不住成串的泪珠砸下,只有死死地咬住下唇咬出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大夫施针。
什么也做不了,看她小心而又仔细地用温水替永琰擦拭身子,看她落泪捏着永琰的鼻子灌下大碗的汤药,看她泣不成声按住永琰挣扎的手脚……唯有默默地陪在她和永琰的身边,在心里祈求上苍用他的苦难交换永琰的幸福。看她纠结的眉头,无助的眼神,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除了内疚、自责,还溢着莫名其妙的心痛,不仅为永琰,更为她,仿佛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深深牵动着自己的心。
几个时辰过去了,夜已深沉,淮秀动也不动。四爷说不出的焦急,万一她要是倒下了……鼓起勇气走过去,“你……去休息,这里有我……”没得到任何回应,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见。
叹了口气,无奈地拿起一件斗篷,迟疑着,终究还是轻轻为她披上,幸好她并没有拒绝。
唇角动了动,却依旧冷漠。
第二日夜,淮秀的眼里布满了道道血丝。一整天,几乎滴水不进。亦风好容易以照顾永琰为借口,逼着她吃了两口米粥,粥很香,却混着涩涩的泪水被吞下。
亦风本想留在淮秀身边照顾她,被她婉拒。偌大的盐帮不能没有一个管事的人。盐帮交给他,她才安心。
寝食难安的又何止淮秀一人,看着躺在床上呻吟的永琰,看着坐在一旁的她,恨自己的鲁莽,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攥着拳头,手心掐出一道道血印子也不放开。
第三日,在惶惶不安的巨大恐惧中,四爷觉得自己就快要撑不下去了。身体的疲惫休息一下就好,可这心灵上的折磨谁能挽救?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她是个女人,是永琰至亲的人。
合着衣服斜侧在床头,逼着自己不去看他一眼。咬着牙不眠不休,白天眼睁睁看着永琰在痛苦的治疗中煎熬,晚上一次次地沉浸在愧疚之中。要不是自己忽视了永琰,如果能抽空多陪陪他,也不至于如此。盐帮真的就比永琰重要吗?
再也不忍心看她如此折磨自己,“你去休息一会!”又是预料中的结果。睁着通红的双目,一下子点了她的穴道,这个女人终于乖乖地倒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自然阖起的秀目,弯弯的睫毛,秀挺的鼻子……惊觉自己不该如此,忙把她放在外间的炕上,仔细替她盖好被子。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双目竟然如此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哦,嘉妃好像也有这样一双眸子,只是眼前的这双除了温婉更多了一缕灵动,突然期待这样的眸子里只映出自己。扯起一丝苦笑,自己在想什么,她——早已嫁作人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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