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命运

   昨天我们把哥哥送到敬老院去了，原本那么精神的一个人，由于得了脑梗，行动不便，话也说不利落，儿子在国外，我嫂子又不能好好照顾他，大家一商量，还是把他送进了敬老院。敬老院条件还不错，但我总有把孩子送进全托幼儿园的感觉，心里有点难过。人老了，又有病，该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哥哥比我大十岁，年轻的时候英俊潇洒，高高的鼻梁，大眼睛深眼窝，有点像外国人。人也聪明异常，功课非常好。当年爸爸被错判，家中只靠妈妈一人支撑，生活一下艰难了许多，哥哥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上了机械学校。这是一所相当不错的中专，可以提供生活费。中专毕业以后，由于出身不好，他的女朋友被分到保密单位被迫分了手。而他被分到了北京第二机床厂。为了进一步深造，他报考了清华夜大，5年来风里雨里，边上班边拿下了清华机械系本科文凭。是厂子里响当当的技术骨干，后来从技术员升任了工程师。

   那时候，哥哥是我的保护神，因为他比我大很多，我喜欢他，也佩服他。他总是带我到处玩。记得他常常用自行车带着我躲避警察查处，有一次钻小胡同，却一下闯进了交通大队，让人逮个正着。他教我骑自行车，带我去游泳，工厂组织活动也从不忘了带上我这个小妹妹。困难时期因为营养不良，他得了肺结核，身体本来就不好的他就又遭了一次重创。好在年轻，挺过来了。

   我嫂子是他们厂的工人，文化不高，人很聪明。可惜脾气不好，我哥哥人很懦弱，以致两个人婚姻生活很不和谐，哥哥一直过得不舒心。

   文革中，由于出身不好，被整了一阵，最后支援三线，和我嫂子一起去了汉中的三线工厂。这一去就是小二十年，后来在北京给工厂推销机床，业务上非常优秀。一生坎坎坷坷，他的聪明才智，他的业务水平终究被埋没了。哥哥是个内秀的人，他文笔很好，有时候还写点文学作品，但只限于自己看，在性格上他太不张扬，加上我嫂子总是挤兑他，弄得他内心越来越抑郁。退休以后，落实政策，总算把户口弄回了北京，可惜多年拿着汉中企业退休金，一个高级工程师，一个月1千多，后来长了些，也才3千元。跟他的这些年的付出真是太不相符了。

   70岁的年龄，应该好好享受生活的，可他得了脑梗以后，行动不便，语言障碍。本来他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疗和康复，可是外地医保在北京有很大限制，报销的很少。加上他自己活得没了心气，也不愿意看病，别人又替不了他。如今就越发的老态龙钟。我扶着他，人就还以为是我爹。哎，在我印象中，他还是那么意气风发的男子汉，处处保护我的大哥哥。可一下子就变成了走路让人搀扶，吃饭说话不利落，白胡子驼背的小老头了。

   其实人的一生无非是事业、家庭两部分组成。哥哥工作努力，业务精湛，却没有被社会承认，至少物质待遇实在可怜。家庭生活就更是不幸，一辈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整天被挤兑的无地自容。心情不好自不必说，生了病以后，还常常挨骂，说他装病。在家得不到很好地照顾，我们这才决定把他送进敬老院。还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那里的生活。

   哥哥的一生很有代表性，解放那年他10岁，应该是有很好发展的机会。可是家庭出身影响，社会观念歧视，夫妻生活不幸压垮了他，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了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废人。当然，内因也是不容忽视的，哥哥的懦弱、得过且过的性格，凡事忍让的个性注定了他一生的悲剧。

   写到这里，我心中十分沉重，作为妹妹，我没有能力改变他的一生，却尽可能地让他在晚年少受点罪。尽管进福利院不是最好的归宿，却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在那里，他至少活得有点尊严，不再听那些带有侮辱性的谩骂，能受到适当的照顾，安安静静的吃、睡。人老了，再有病真是可怜。

   我希望自己千万别活成这样，快乐的活、尊严的死就是一生最大的追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