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彪子一共合作过三次,他对我,对周围人和事的热心、热情,对事业的热爱使我至今不忘。三次合作两次都在夏季,每到这个季节,我都会想起他。第一次我们初识在电视剧《离婚》的拍摄现场。
记得那天,一个不起眼的胖子,笑眯眯地向我走来,:“你好,子哥的妹妹吧?嘿,你看我和子哥长得像不像?说我们是哥俩儿都有人信。”我看看来人,和我哥还真像,眼睛不大,胖嘟嘟的。他接着说:“你看见我媳妇了吗?演二妹子的,跟你长得也有点像,就是比你年轻,咱们四个一起演个戏怎么样?准火。”后来我知道,这个主动上前打招呼的人叫付彪。
事隔几年,我在上海拍梁天导演的《售楼小姐》。有一天很晚了,接到子哥一个电话:“子春,彪子找你找疯了,快给他回个电话,他说有好戏找你。”放下我哥电话,忙给彪子打过去,几年不见,一点不生分,还是那带点沙声的嗓子:“哎哟,姐姐,可找到你了,我把手机丢了,好嘛,找了十几个人总算找到子哥了,嗳,我这有一好戏,我和出资方说了,有一人物非你莫属,先看本儿,先看本儿,我保你喜欢。”
就这样,付彪的热心使我演艺事业上又向前迈了一步,我们在《居家男人》中有了重要的合作。
(《居家男人》剧照—我和彪子)

那年,天也是这么热,北京最热的七、八、九月我们在拍戏。不管彪子走哪儿,手上两样东西,一条长毛巾,一把芭蕉扇。我也有两件不离手的东西,一条方毛巾,一把大折扇。为什么?天热,两胖子怕热呀。因为天热,彪子处处关照我,只要戏一完我一定会听到:“姐,完了上车,车上凉快。”“谢谢,别了,空调费油,这不烧票子呢嘛…”我话没说完,彪子已经招呼司机去开车上的空调了:“客气什么,别中暑。快去。”那个夏天不光是我,还有不少人都享受着彪子的房车。而他自己却很少上车,总是找个地方,放个小桌,放上一个大茶杯子,毛巾往肩上一搭,右手大扇子不停摇,左手剧本认真看。
彪子爱笑场,因天热所引起的笑场在我们组可不少。我不爱笑场,有一次因听了彪子的形容,我也笑得不能拍戏。剧情是这样的,一个不大的小房间,我(郑秀兰)在为彪子(王宝生)收拾衣物,准备搬到我家住,可他心里并不同意,我呢,自说自话,发现他不想去就又哭又闹,并扑上去拥抱他。
表演开始,我和彪子坐在床两头,我边说边扭,因较胖,身体重,我一动,床就乱颤,我自己沒什么感觉,彪子却被颤的想笑了,等我扑上去拥抱时,彪子已笑出声,他这一笑,全组都跟着笑起来。只见他抿着嘴满脸坏笑(他的招牌笑容至今不忘)眼晴不敢看我。我盯着他一脸严肃:说!笑什么?”彪子强忍着笑,憋得声儿都变了:“妈呀,我实在受不了了,哈哈哈,您那儿轻点行不行?嗬嗬嗬,这满床乱颤弄得我心养养,哈哈,你再扑过来,…怎么这么不美好呀,嘿嘿嘿,就好像半扇肉拍过来,哈哈,‘叭’地拍在一块儿,太热了,两胖子拥抱,中暑,哈哈哈,不行,嘿嘿嘿…”听他这么一说,全体又是一个笑的高潮,他笑得泪流满脸,我笑得滿脸流泪,以至妆都花了。这段戏拍了好多遍,不是彪子绷不住,是我自己不行了,一演到那儿就笑。想想半扇肉的感觉,哈哈,现在边写还边笑。
彪子演戏是认真的,不管词多词少一定提前做好准备。准备好自己的戏还帮助青年演员准备戏。他不喜欢别人演戏时‘水’,处处给年轻人做榜样。在我演戏时,常发现青年演员在监视器旁观看,而后看到彪子与他们交谈,显而易见,是彪子在给他们举例说明。所以,有了这样的带头人,剧组创作气氛一直很浓。
他对同台演员也很尊重。记得有一次,我在表演时有些忘我,当觉得自己是否抢戏的时候,忙问彪子:“哟,我是不是抢戏了?你怎么不提醒我。”彪子想了想,好像在斟酌恰当的词:“首先,戏是抢不走的,再说作为同台演员,导演没说话,我怎么能说呢?”。他这一句看似平常的话,着实让我感动,真的,我遇到过那种自己没戏还不让别人演的主儿,彪子的厚道让我学会尊重每一位同行。
我这人在艺术道路上并不十分顺利,总是觉得别人出三分力的事,我要出十分力。回首半生,大有怀才不遇之感。所以,有时搞得自己心情不好,每当这时,他会不动声色的讲些笑话,买些茶叶之类的送我,还会说些让我开心的话:“姐,你不知道吧?我看你是最好的彩婆子,真的,别人能演的你能演,别人不能演的你也能演,你这人勤奋,有悟性,一准能成!不信你走着瞧。”
“…你看咱俩儿演戏就是默契,他们问我咱俩合作多少回了,我说没搭过对手戏,他们都不信。…”“你今后的路宽这呢,年龄不是问题,你看李婉芬、赵丽容多棒,有自己的特点,别减肥啊,别减肥…”听着这些话,我往往会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他一脸认真的,好像真是这样。我知道他是好心,他在鼓励我,他让我坚持。人有时须要别人的肯定。我从内心感谢他。他比我小十岁常常成了我依靠的人。
一次我见到彪子夫人,秋芳妹妹。我对她讲的第一句话就是:“彪子对我比子哥好!”为什么?因为彪子在拍《居家男人》前和我并不太熟,一个不太熟的人,只是合作过,就能热情找我上戏,这样的人不多!真的!子哥是我哥,手足之情,他关爱我是应该的,但也正因为兄妹关系,我们很少合作,总怕别人说什么。君子之交的彪子,只是喜欢我的戏,却能在事业上如此的帮助我,难能可贵!难道不比亲兄亲还亲吗?!他常说:“人都不容易,又不费劲儿,能拉一把拉一把。”于是,他成了我的贵人。
记得《居家男人》快结束的一天,我和在戏中饰演他女儿的刘园园一起在彪子房中小坐,他才从影视界一个会上做评委回来。:“哎,我看见子哥了,我跟他说,你妹妹不是演员,是艺术家。我看见子哥眼圈儿都红了。”猛的听彪子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眼泪夺眶而出。我没想到他给我这么高的评价。彪子看着我,眼晴也红了,我们都没有说话,空气一下静止了,刘园园瞪着奇怪的眼睛望着我们,半天才小声问:“你们这都怎么了?我不明白。”她是不明白,彪子明白,他了解我的追求,我的想往。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彪子这样说对我哥说,是让我哥放心,在我哥那里肯定我、高抬我。同时,他了解我的弱点,了解我的困惑,更了解一颗不服老的心!我哭是被他感动的!有人能看到你的努力,肯定你、支持你!有人能了解你、体谅你,这是何等的幸福、何等的不易!我不是说彪子这样说,我就自认是艺术家,就高兴的不得了,我认为艺术家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称号,他知道我多么想成为艺术家啊!
彪子走了,我是那么想他!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他第一次手术之后,我与先生一起去西单某地看他。一进院,看到他在院中接我。我忙下车招呼他:“哎呀,你怎么出来?”“别,不是为接你,是为偷着抽口烟。上楼别说。”还是一脸的坏笑:“呦,瘦啦?多少?不是不让你减肥吗?”我看看同样消瘦的彪子说:“耶,你也掉了,三十斤?咱俩一样。”彪子瞪我一眼:“去,能一样嘛,你那三十斤怎么掉的,我这三十斤怎么掉的。”彪子一句话提醒了我,唉,看似还是那么快乐健谈的人,已走过一道生死关。
我可见到彪子了,一进屋我忙问:“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沒有,今天的安排就是接待你。”我一听,高兴坏了,把我憋了好久的话一股脑全倒出来,谈得最多的还是戏。“姐,我这次住院特有体会。打算搞一部戏,叫《冷暖人生》把哥们儿全叫上,我给你想了个人物,特合适,护工头儿,怎么样?多有戏呀。”听彪子这么一说,我又开始兴奋。很快一个小时过去了,先生提醒我:“该走啦,不怕彪子累着?说好四十分钟的。不听话下次不让你来了。”我意犹未尽,不好意思的站起身,与秋芳道别。彪子一直送我们到大门口,看着我们离去。我哪里知道这是最后一面,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棒棒的!啊,再也没有听我一吐为快的人了。我的好友我的弟兄!
每当我想彪子时,都会拿起家中一个特殊的物件,一个又大又长的老算盘。这是彪子让我买的。他有一天认真的说:“姐,我给你想了个好主意,人家都玩电脑,你玩算盘怎么样?这年头没人玩算盘,你玩就是特点。艺不压身,你要把算盘打得跟弹钢琴似的,咱们合作个戏,让你漏一手,准成!”彪子为我真走脑子了。听了他的建议,我去潘家园扛回个老算盘。我每天练啊练,可还沒练成弹钢琴那样,彪子却先我而去!好难过,好伤心!从他走那天起,我再也沒动过老算盘,因为每动一个珠子我都会想起他,想起他的坏笑,想起他的理解。
彪子病了,我不信。怎么可能呢?!就在他检查出身体有问题的前两、三个月,他还打电话,请我去关学增老人家处,替他取关老北京琴书的带子。他高兴地告诉我,关老收他为徒了。这是他已久的心愿。现在他人在外地,不能亲自去拿,让我一定代他去取,并转告关老,他先听带子,回京后就去上课。一个滿脑子戏的壮年人,一个成名了还在不耻下问,不断充实自己的人,一个处处给人带来快乐的好人!怎么,怎么就病了呢?!
现在彪子已走二年了,他的身影,他的坏笑,好像就在昨天。他那些看似平常的话好似就在耳边:“呦,你也爱吃鸡蛋炒饭?我也爱吃,一吃就想起我爸爸。那时我上学特苦,由其是冬天,我爸怕我饿,天不亮就起来给我炒一大碗鸡蛋炒饭,看着我吃,然后蹬车送我到汽车站…”“姐,人说‘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你看我,角色不一定是一号,可观众能记住。是不是主角不在那个。在用心演戏,要演出风格,演出自己的特点,你说对吧?”“人要自信,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内心不够自信。你认真了吧?努力了吧?那你要肯定自己的劳动。要对自己说‘你是最好的’这可不是骄傲,演员没自信别干了。”“姐,别不爱吃盒饭呀,我就爱吃盒饭,有盒饭吃就说明有戏演,我这么一说你就爱吃了吧…”“…”“…”他还对我说过很多很多话,营绕心头至今不忘。
唉—!我不哭,哭不好。记得,在彪子的追悼会上我泣不成声,我扑向秋芳,秋芳拥抱着我,在我背上轻轻拍着,耳语道:“姐,咱甙挺住,啊。”多坚强的妹子,我沒能开口,反让她安慰我。咳—!我不哭,哭不好。只想问:彪子,好久不见,你还好吗?只想说:老姐想你啦!想对你絮絮叨叨,想听你开导开导。
啊—!人生难得一知己,曾得知己乘鹤去,欲问知己何时来?只求苍天让我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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