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石头和树和草和鸟》：

 

    是小说？还是，是童话？

    我是当作小说来写的，《儿童文学》是当作童话来发表的。

    发表时把题目改成了《石头·树·草·鸟》，现在，我又改回了原来的样子。

    有人问，这有什么不同？

    我觉得，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之处的——接连用三个间隔号隔开，有了破碎感，用“和”连接起来，却浑然一体。

                                                                       ——作者于2013年7月3日

 

 

石头和树和草和鸟

□小  米

 

 

 

荒野里，有一块石头，石头旁边有一颗老树，树下有草。一个美丽的黄昏，一只羽毛刚刚长齐的麻雀，由于贪玩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流落到这儿，忘了回家的路。

老树说，小麻雀，你别怕，睡在我的衣兜里。

树伸出它细小的手指，拍了拍由于虫蛀而形成的一个窟窿说，飞过来吧。

草也说，小麻雀，你别怕，你就住在那儿吧，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家了。

小麻雀说，谢谢树爷爷，谢谢小草妹妹。

只有石头，对小麻雀的到来，理也不理，看也不看，它好像睡着了，在做一个永远也做不完的梦。

在草儿郁郁葱葱老树枝繁叶茂的夏天的早晨，来了一个孩子。孩子牵着他的黄牛，走到树下。他将牛儿放开，自己却爬到石头上。

石头生气地说，滚开，滚开，我又不是你的板凳。

石头的话是那么地微弱，孩子根本听不见它的叫喊声。它想把孩子掀翻在地，却又无能为力。石头已经恼羞成怒了，孩子却浑然不觉。谁让它没有生命呢？

老树拍着手，对牛说，你快来吃我的叶子吧。

牛却低下头去，舔食那草。

草惊得大叫一声，树爷爷，树爷爷，赶快用你的鞭子，把这头可恶的牛赶走吧。

树慢悠悠地说，牛喜欢吃，我为什么要赶它走呢？被牛吃掉，是你的运气啊。不像我，白长了这么多叶子，老了，没用了，牛都不愿吃了。

树伤感地叹了一口气。

草就被牛舔得只剩下根了，它的血淋淋的半截身子疼得颤抖着。

牛抬起头来，缓缓地走了，它又到远处去找草吃了。

草委屈地说，我可不像你那么长命百岁，现在已经是夏天了，我要是结不出籽来，拿什么传宗接代？

树说，那就快点儿长吧。

石头被吵得烦了，它凶凶地喊道，吵什么吵？梦都不让人做了？

树宽容地笑了笑说，你只会做梦，却从不做事，要你有什么用呢？

石头傲慢地说，我才不想有用呢，我只想做一个哲学家。

牛已经走远了。

孩子从石头上下来，从裤子里掏出小鸡鸡，撒尿。

臭死了，臭死了！人真不是个好东西。石头说。

树说，你认为臭，我却觉得香，草呀，你赶快喝了它吧。喝了，你才能长出又鲜又嫩的叶子来。

草噙着泪花儿，点了点头，然后拼命地吮吸起来。

不知不觉之中，已到了中午。正午的阳光既猛又烈，树把一块阴凉罩在小草的身上，又吃力地望着远方。

树在想，小麻雀天刚亮就飞出去了，怎么现在还没飞回来呢？

正在这时，小麻雀回来了。它气喘吁吁地停在树枝上，用它的尖嘴梳理着羽毛。

树问它，你到哪儿去了？

我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玩了一次。小麻雀喘了一口气说，那儿的人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你别骗我了，老树说。

树爷爷，是真的。

石头也对老树说，别理这只爱说谎的小麻雀。

小麻雀说，树爷爷，你想一想看，我会不会骗你呢？

树不说话，它努力地望着远处，然而，它的视线被高高的大山挡住了。它什么也看不见。

天黑了，小麻雀在树洞里睡着了。树也困了，也想睡，却睡不着，风猛烈地摇晃着它。树想跟小草说几句话，解解闷，但天地之间黑漆漆的，树怎么也看不见。

后半夜，风停了，却下了场暴雨。山洪就从树旁边冲下山去。

小草给惊醒了。它拼命地喊叫着，石大叔，树爷爷，救救我吧。

石头冷冷地哼一声，它想，我比这棵愚蠢的老树不知要大多少岁呢，你却叫我大叔，而叫他爷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才不会救你呢。

树说，放心吧，孩子，你只要抓住我的根就行了。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洪水不仅没有小下去，反而越来越大了，天地之间，一片汪洋。

石头看了看被水冲出来的纵横交错的树根，心想，自身都难保了，还想帮助别人，真是笨得不可救药。

小麻雀这时也醒了，它呆呆地缩在树洞里，有点儿不知所措，它不明白为什么多了一条河。

洪水所携带的泥沙一点点地把石头围住了，渐渐地，泥沙没了肩，没了头。草被洪水冲了出去，又被树根抓住了。

最后，石头被泥沙完全地埋没了。小草虽然没有被冲走，却也被洪水抽打得全身疼痛难忍，几乎昏死过去。它忍受着，没有叫出声来。最后，草还是被疯狂的洪水卷走了。

小草在波浪间时起时伏，悲哀地叫了一声，树爷爷，救救我呀！

树急中生智，对怀抱里的小麻雀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小草从洪水里救上来。

刚睡醒的麻雀一下子清醒了，嗡的一声响，飞出了树洞，它在波浪间追逐着小草的身子，终于，它瞅准了一个时机，俯冲下去，用那小巧的爪子抓住了草。它成功了。

当小麻雀带着草飞回树的身边时，连老树自己，也已经摇摇欲坠了。

小麻雀停在高高的树枝上。

洪水终于退去了。

小麻雀飞下树枝，放下小草，又把泥浆一点一点地覆盖在小草的根上。

石头和它的哲学被泥沙埋住了。

秋天来了，小草长大了，它已结满了草籽，在风的帮助下，草籽均匀地播撒在树周围的空地上。

牧牛的男孩又来了，树上的果子，也被他摘走了。

冬天来了。草死了，它死得安详而又甜美。它已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死而无憾。

小麻雀伤感地说，树爷爷，石头给埋没了，小草也死了，叶子也落完了，果实被摘走了，你该不会死了吧？

树笑着安慰它说，我可是个老不死。虽然老了，却还有点儿用处呢，不会死的，你放心吧。

小麻雀点了点头。

树说，孩子，你说的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真有那么多人吗？他们为什么不跟小男孩一起，到这儿来呢？

小麻雀说，树爷爷，我不骗你。

树说，孩子，你是最幸运的。你不仅拥有生命，还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不像我们几个，一生只能生活在一个地方，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却一次也没有去过。

小麻雀说，我讲给你听吧。

冬去春来，老树又发了芽，长出了叶子。小草的儿女们也纷纷冒出嫩嫩的草芽来。不久，铺天盖地的野草就把树下的空地全都覆盖了。老树也把它的根努力地伸展着，它终于摸到了被埋没的石头。

树皱着眉头想了想，对麻雀说，石头虽然看不见了，但我还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这就是哲学的力量啊。你要记住，我们不仅要有行动，还应该有思想。石头所拥有的，正是我们所缺少的。

麻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树又问那些刚刚冒出地面的小草们，你们摸到石头了吗？

草们在风的吹动下，一齐摇头。

树感叹道，你们太小了，而石头呢，却埋得那么深。

有一天，麻雀带回一位新娘——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麻雀。它们一起住在树洞里。一年之后，这一对麻雀也有了自己的儿女。

这一年，树只开了几朵花，也只接了几个果子。牧牛小孩来过不止一次，因为树下已经是一块很大的草坪了。

又一年，树死了，麻雀已经老了。

牧牛男孩和他的父母，拿着斧子、绳索，将死了的树砍了，运回家。

麻雀一家从此不知去向。

那曾有过树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望无际的草原。牧牛的男孩发现有几棵小树努力地从草丛里探出头来。

只有石头永远地留在这儿了。树和草的子孙们，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够用它们的根，感觉到石头的存在，却不知道石头并未停止思想。

老树没能见到跟星星一样多的人，却被小树们很容易就见到了。因为这里成了城里人郊游的好去处。

《儿童文学》1999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