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肃文县地震重灾区(二十三)
五万元钱和两所学校
6月9日上午,单位领导安排我跟另一个同事去下乡,并要求我们吃了午饭就走。我知道,还是市里“抽调万名干部下基层”的事。我已经下去过一次了。县指挥部安排给我的那个村,由于村支书工作认真、负责,什么事都想在前面,做在前面,镇政府也有两名包村干部,几乎天天都在往村里跑,我其实没有事可做。但是,我不去也不行。这一次去,也是为了应付上面的检查。
单位领导另外还安排一件事给我们:他要我们到另一个叫“页头坝”的村里去,看一看该村村学的情况。领导这么一安排,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下乡只是应付一下,查看学校,才是应该认真对待的事情。
这是什么原因呢?
中国作家协会要帮扶一个村,已经拿出了五万元,要我们单位替他们选定一个村来帮扶。单位领导的意思是,把这些钱分给某一个村的每一户受灾群众,还不如拿这些钱,维修一所村学,更有意义些。单位领导心里,甚至有了合适的学校,他对我说过,要么是铁楼藏族乡的麦贡山村,要么就是尚德镇这个名叫“页头坝”的村。
页头坝村距县城约三十五公里。我带了照相机、笔记本和笔,当天中午出发,下午我们就到了页头坝村,在路上我已经问清了学校的大体情况。进了村,我们直接去看学校。
在学校的院子里,在两顶低矮的帐篷下,摆放着二十多张残破的课桌和长椅子,再没有什么。我估计,地震以后,学生就在如此简陋的帐篷里上课。
学校共有十五间校舍,砖木结构,全部是平房,“一”字形排开。其中七间,几乎每一间房子的墙壁上,都有或长或短的裂缝,檐前的瓦在地上掉成了堆,甚至有许多砖瓦,掉在教室里面。根据我的直观判断,这些至少是危房,必须维修才行。另外八间,屋脊和墙壁已扭曲变形,像波浪一样蜿蜒起伏,砖码起来的柱子也已经断裂,看上去,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这八间必须拆除重修。
村支书和镇干部的意思,跟我想的,也差不多。
我给这些校舍一一拍了照片,并嘱咐我的同事记录了损坏的大体情况,以便给领导汇报。然后返回。
在返回的路上,我问了问重建或维修的价格,听说每平方米怎么也得六百元左右才行,我只好不说什么了。我想,照这样估算,五万块钱,怎么够呢?
我们一起,到分派给我的田家坝村,看了看。在村支书那儿,了解了一些最近的情况,然后回到镇政府,吃了简单的晚饭,返回县城。
第二天,我给单位领导汇报了学校的情况。领导当即决定,把五万块钱,给铁楼乡的麦贡山村。并让我立即去办。
我知道,铁楼乡的麦贡山村,我们领导在几天前,已经去看过了。他让把钱给那个村,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也觉得,这样做更好些。虽然我没有去过铁楼乡麦贡山村,但该村的情况,我是知道的。这个村更偏远、更贫穷,受灾也更严重,而且,还是一个少数民族村。
至于页头坝村学,我想,因为我们单位的领导同时也是分管全县教育工作的县领导,他一定会另外想办法,解决他们的困难的。这一点,用不着我操心。但是,说实在话,我心里还是有点儿惭愧:我跑了一趟,却未给这所学校,做成什么事。
2008年6月15日
速记五十:平静
今天是6月16日。
最近这几天,比较平静。
一个最强烈的体验是,能够感觉到的较强余震,少了。至少有三天,我自己,没有感觉到余震的发生。当然,偶尔也听人说,他们曾经感觉到余震了。但是,我没有。
就算还有余震吧,也是比以前,少得多了。
人们的生活,正在从地震的阴影中走出来,一点一点地,逐渐恢复正常。大约从十天前开始,所有的铺子,都已经正常营业;每天傍晚,在曾经繁华的滨河路一带,甚至又有了一边喝啤酒一边纳凉的市民;许多建筑工地,也陆续开了工;部分干部在办公室里上班,不愿再到闷热的帐篷里去。
我妻子觉得,天天都单位、家里、防震棚这么几头跑,太不方便了。她对我说,她想回到家里去睡。我用不容商量的语气否决了她。她没有坚持她的想法,不做声了。
这几天,尤其在晚上,我发现居民楼里,亮着灯光的屋子,越来越多,灯亮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不知道这些人仅仅是在自己的家里多逗留那么一会儿,还是已经回到自己的家里去睡了。我还听说,的确有极少的人,晚上是睡在家里的。
我不这样做。
我认为安全比舒服,更加重要。
虽说有了这几天的平静,谁知道在平静的后面,又隐藏着什么呢?
在大自然面前,人真是太渺小了。我小时候就理解并坚信的“人定胜天”这个词,仿佛痴人说梦,实在可笑。
2008年6月16日
速记五十一:中考
今天是甘肃省中考的日子。
四川和甘肃两省地震灾区的部分市与县,推迟了高考时间,但甘肃的中考,没有推迟。四川灾区有没有推迟中考,我不知道。
儿子所在的文县一中,震后刚刚上了五天课,今天开始,又得放三天假,把用做教室的活动板房,让出来,给考生考试用。
我去上班的时候,儿子还在防震棚里睡觉。我想叫他起来写作业,想了想,又没有叫。我想,即使把他叫起来了,我与妻子都要去上班,我们走了,依照惯例,他还得接着睡。那么,叫他起床,又有什么作用呢?
2008年6月16日
呆若木鸡
5月12日,震后,黄昏时分,心中总算略微镇定了些,我独自回了一趟家。去四楼(顶层)的屋子,看了看家里的情况。
客厅里,电视机“转移”了,地上落着许多石灰渣和水泥渣。书房里,电脑显示屏和音箱扑倒了,插满了书的书柜已经错位,放在书柜顶部的小摆设,全都落在地上。卧室里,衣柜门被震开了,衣柜里的衣服与被褥,全都堆积在地上,床上落了厚厚一层石灰与灰尘的混合物。儿子的卧室里,台灯从书桌上掉下来,碎了,摆在书柜上的一只大花瓶,也掉在地上,碎了。厨房门勉强只能推开一道侧身才能挤进去的缝隙,到处都是碎了的玻璃片和瓷片,电冰箱斜立着,地上堆积着一些瓶瓶罐罐,酱油瓶和醋瓶摔得粉碎,酱油与醋的混合物四处流,一团乌黑,一面墙壁上贴着的瓷砖,全部落在地上。阳台上,卫生间,碎玻璃与化妆品,遍地都是,几乎无法落脚。所有房间的墙壁,全都有裂缝……
我没有心情收拾它们。
出了门,我又到楼顶去。
几个小时过去了,妻子养在楼顶的两只大公鸡,仍然一动不动,“如痴如醉”,它们不吃食,不喝水,鸡棚的顶部完全被地震掀下来了,鸡还在鸡棚里,真是“呆若木鸡”。
这是才买来不久的鸡,据说,此前,它们也是放养的鸡。刚买来的时候,两只鸡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被关起来的命运,一直在鸡棚里左冲右突,寻找着脱身之计,做着自由之梦。
震后,逃跑的机会,对它们来说,真是太好了。可是,它们居然不知道逃走。
它们当然是被地震吓傻了。
我迅速把棚顶盖好,用散落在楼顶的断砖,匆匆地,把棚顶压好。我又看了看鸡棚里这两只呆鸟。我想,我现在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呢,它们也是生命,饿死了就太不够意思了。
我撒了一把米给它们,然后下楼,离开。
晚上怎么过,在哪儿过,我想都没有想。
2008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