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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回来了！”他带着马六甲南岸较重的肤色，和留洋归来特有的不羁。但一双明眸闪着扣人心弦的光芒，清澈地仿佛能一眼望穿心底的爱憎。蓬乱的头发，长高了的个子，还有一成不变的迷人笑容，即便在男生中，他也算得上是好看的。

在这条街上遇见他，她很惊讶。她以为她已经忘了，忘了五年前那个挥手别去的背影，忘了十年前那个青涩稚嫩的笑容。但当他活生生地立在眼前，她才不得不承认，她周苏茉不是个健忘的人呢。而他，就那样轻轻地一句，仿佛只需要苏茉点点头或者轻哼一声，便足以迎接他。但很显然，他并不满足，冲上来揉乱苏茉的头发。她则定在原地毫无反抗之力，任何人都看得出，能让周苏茉束手无策的，绝不是泛泛之辈。

 

二、

他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他是那个省重点中学初中部里学习最好的男生，她周苏茉在学习上追赶的同桌。当年，那一张满眼圈圈叉叉的物理卷子摆在眼前，苏茉的眼圈比红笔印还红，可他仍旧不知趣地在苏茉眼前挥动自己的满分卷。直到苏茉拍桌子张牙舞爪，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轻轻地说：“你那么努力，一定能做好，我相信你。”她便一下子安静了，掉进他清澈的眸里。没有人相信他有物理头脑，她可是那个每节课都被传唤上讲台画电路图，又被骂回来的可怜孩儿。在受多了挫折之后，苏茉决定向巅峰挑战。

“我要超过你！”周苏茉在中考誓师大会上咬牙切齿。

中考就那样云淡风轻地通过了，名次靠前地几乎看不到别人。别误会了，这个成绩属于她周苏茉。无论是数学还是理综，成绩都高得惊人。往后数几十名的样子，才见了他的名字。趾高气扬的苏茉转身见了来看榜的他，他对她笑，清澈的笑容融化了她的心。

 

三、

高中的日子，书本夹着纸笔，没有一点空间。他和苏茉被分在了文理不同的班级，奋力书写自己的人生。彼此很少见，见了也只是淡淡的。但他们记得彼此的生日，他递来一只Hello Kitty，她送去一只手表，日子倒也平淡。

不知何时起，这样的朋友也疏远了。那天，周苏茉盛装打扮一只礼盒，到他班门口，有朋友见了，便知是去找他，正不明白，顺着后门望进去，五颜六色的女生们围了一个他，桌上满满的五颜六色。

她愣住了，看那个慢慢踱来的人。他又长高了，长出了自己的想象。他终于掩不住那一身的光芒。他就是他，远远地在几道墙相隔的地方无限荣耀。而她就是她，即便精心备下的礼物也比不上别人的闪耀。

她周苏茉，是个不能容忍自尊心受伤的人。

礼貌地问候，他点点头，说谢谢，接过去，随便拿在手上。想是见多了盛情，也受多了宠溺。打发一个记忆已经遥远的女生，有什么困难。

她转身，趾高气扬，但这次，却是那么的失落。

那之后的他们，清风明月两不相干。

   

新加坡国立大学，苏茉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和这所学校有什么相干，直到她偶然得到消息，那个无限闪耀的人已经通过了入学考试，准备远赴异国他乡了。她一下子呆立原地，久久不知该向哪去。

临行前他来学校，说是每个朋友都要见见。他等在苏茉班门口，但苏茉备好的礼物却没能送出去，因为他手里提满了祝福与牵念。而苏茉的礼盒，是那么小。他拍苏茉的肩：“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我相信你，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苏茉无力地对他笑，眼睛对上他清澈的眸，从心底涌上泪来，不知他，有没有看见。

对着他远去的背影，苏茉淡淡地说了句再见。

再见，路邵宁。

 

四、

“发什么呆？”他唤她。阴暗的咖啡厅里，有暧昧的气氛。

“你怎么找到我的？”高三后的暑假，苏茉执意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找到她，一定费了很大的力气吧。

邵宁得意地笑，仿佛答了满分的物理卷。“从物理学的角度讲，世间万物之间都是有引力的，我就是被这种力拉到你身边的。”

苏茉虚弱地笑笑，用力回忆那初中的课程，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记忆片段能从专业的角度回应他，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思路串到最简单的化学上，无趣地应了句：“氢气和氧气在一起会变成水，氧气和氧气在一起会变成臭氧。”

“那么，我就是氢气，你就是氧气。”邵宁递过来一只精致的礼盒，精致得有点刺眼，也有点刺心。打开来，一滴水状的吊坠挂在银质的项链上，苏茉笑笑，接过来，道谢。

“不带上吗？”他满眼期盼。

“我有这个！”她从颈间拉出一根黑色的细绳，绳端系着一枚蓝水晶，晶莹剔透，散发着苏茉的体温。

邵宁安静地笑，仿佛在包容一个任性的孩子。

 

五、

“路邵宁、路邵宁……”周苏茉一遍遍在日记本上写这个名字，抬头却见了叶凡安静地对她笑。

“今天开心吗？今天我遇见他了，就在咱们上次分别的那个街上。我一定是和那条街八字不合，不然坏事怎么都发生在那里？他一点也没变，他笑起来有点像你。不过你放心，我周苏茉可不是个立场不坚定的人呢！”她空了空，“我等你回来……”眼泪就这样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叶凡双眸闪着激动的光芒。

“你就放心大胆地拉着我的手，跟我走就是了！”叶凡拍着胸脯却无比兴奋。

“周苏茉！我要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叶凡对着大海郑重承诺，漫天烟花绽放。

“苏茉，你等我回来……”

“苏茉，你等我回来……”

“苏茉！”

 

“苏茉，为什么，你不拉住我的手？”他问她，眸子里满是细密的伤。

“苏茉，你爱我吗？”苏茉想答，却发不出声音。叶凡转身离开了，她想喊他，却依旧喊不出声，只能呆呆地立在那里，在心里大叫着：

“不要走！”

 

苏茉醒了，有阳光照进屋来，很刺眼。仿佛一下子忘记了梦中有什么，照例对相框里的叶凡说早安。低头，见了被泪打湿的日记本，上面满是“路邵宁……”

 

六、

华丽的西餐厅，苏茉费了一会思索才明白哪边放刀、哪边放叉。邵宁点完餐，侍者转向她，极度绅士。她微笑回答：“一样的。”暗自夸奖自己聪明。侍者转身离去，邵宁凑过来：“其实我还是喜欢用筷子，只是怕太久没用过，吃饭的时候抢不过你。”苏茉对他笑，算是感谢他的体贴。

“要同学聚会了，我们一起去吧，一定会引起轰动的。”有警笛声突然在苏茉耳边响起，她一下子敛了笑，拉了下裙裾，好像拔腿便要跑。

“我这次回来，想见见以前的朋友，你陪我吧。”他还在说这件事，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可苏茉耳边的警笛声却越来越尖利。苏茉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我已经联系过大家了，他们听说我找到你都很高兴，都在问你的近况呢。”直到周苏茉拍桌子张牙舞爪，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我不要去！你也不要告诉他们我的事情！”

“苏茉……”那个无辜的表情，像极了叶凡。

苏茉跌回座位里：“谢谢你的项链，谢谢你的西餐，谢谢你的同学聚会，可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我过得很好！”

“苏茉!”邵宁拦住正要夺门而出的她，“不要活在痛苦的记忆里了，只要你愿意，拉住我的手。”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抬头对上邵宁诚挚的眸，记忆的闸门被打开，她终是受不了，逃走了。

 

七、

记忆中的她一直在逃避。

那个没送出去的礼盒里，夹着她写的信，文科才女的笔端，随便划落便是妙笔生花。最重要的是里面有她的心事，深蓝浅蓝夹着欣喜，但她退缩了，在路邵宁说他有喜欢的人之后。

高考，她败得一塌糊涂，因此她执意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因为她怕面对这失败、怕面对别人的怜悯、更怕任何一丝风声飘到那中南亚的岛国上。流落到邻近的城里，忘记了过往的一切荣耀。

或许是她太优秀了，门门功课拔得头筹、各种比赛获奖无数、证书奖状无限风光。渐渐地，她成为了人群中闪耀的星。她遇到叶凡，在这颗星郁结流泪的时候。叶凡却发觉这个女孩是那么让人心疼。追着赶着，终于拥在了怀里。直到叶凡也要离开，苏茉是爱他的，但那爱里夹着过往的伤。她怕又是一场情殇，她怕离开这唯一的温暖。闹着、赖着、哭着、吵着。她知道叶凡宠她，像宠一个手心里的宝贝……

缩在门后嘤嘤地哭，又是一夜，睁开眼，有刺目的阳光。低头间，却见了门缝中塞进来的一封信。拆开来，是邵宁熟悉的笔记，多年不见，一如往昔。

 

苏茉：

离别时我才发现我心里一直装着一个女生，她不那么美丽也不那么出众，但她倔强不服输，我是那么舍不得离开她。临行前，我等在她班门口，希望能得到一份送别的礼物，但我没能等到。我只静静地告诉她，我有个喜欢的人。

是的，我喜欢你，可我不能告诉你。爱情对于那时的你我来说是那么遥远，你有高考需要奋斗，而我的征途也刚刚开始。我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对你说：等我回来好吗？等我回来说爱你。

五年来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可你消失得那么彻底，我对自己发誓，回国来，一定要找到你。

一个月前，我便回来了，费尽周折，寻你的消息。你的班主任依稀记得你的录取通知书，是邻城的学校，没有听过名姓。我便明了了一切，骄傲如你、倔强如你，失败后，怎么会愿走进别人的怜悯？

来到这里亦有半个月了，我走过你学校的每个角落，试想你是否曾在这里逗留。猜测会不会有个他用单车载你，而你，坐在后面欢悦地歌唱，那是你爱的桥段。我果然猜对了，校园网里有你的朋友，不用我多问，他们已迫不及待，你的故事，是那么传奇。

我在那张光荣榜里见了你的照片，我在那段校庆录像上见了你的朗诵，我在校园网上见了你获奖的征文。我唯独找不见你，你去哪了？没有人知晓，你一点也没有变，受了创伤便躲起来，任谁也不闻不问，但你总不会连他也不理吧？

我找到那条街，我怕你会躲在那个街角一直哭。我有信心，我能在那里找到你。那条街上，他为了救你挡住了迎面飞来的车。苏茉，我是那么心疼你，付出一切去爱的你，怎么受的了这样的打击？

终于，让我找到了你，你还是老样子，素净的衣裙、简单的发式。找到你我便不会再让你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不管你受了多重的伤，有我陪你。

可，你又一次逃走了，其实我安排那一切，不过是想让你释怀，让一切都云淡风轻地过去。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知道，我又一次伤害了你。

再给我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好吗？我只想尽我所能给你温暖，那不是怜悯，是爱惜。苏茉，如果你想找一个肩膀靠一下，请你打开门，我就在门外张开手臂等你。

 

苏茉就这样泪流满面，无力地拉开门倒在那个怀抱里。

是的，是叶凡挡在了那辆黑色轿车面前，因为她吵着、哭着、赖着、闹着，可叶凡说：留学只有两三年，镀层金再回来娶你，不好吗？她气急横穿马路，他拉住她，她却又甩开。汽车喇叭的刺耳声响一下子逼近，她只听他唤了声：“苏茉……”

 

八、

“今天开心吗？我买了你最爱的菠萝，还买了件新衣服，要同学聚会了，总该像样地打扮打扮。这么久不见，很多人都记不清了……”

“以后你监督我背单词好不好？我偷懒的话你就捏我的脸。我要考那所大学的研究生，你知道的，就是我高中时最爱的那所大学……”

“叶凡，你说我能考上吗？”

“叶凡……”

 

九、

一定要问后来吗？后来，苏茉便真的考上了研究生，是那所她最爱的大学。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苏茉送邵宁上了飞机，那个相隔近四十个维度的国家才适合他的发展。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走？邵宁也问过这个问题，而且问了无数遍，苏茉觉得像是被点名回答物理题。

终于她告诉他，氢气和氧气在一起可以安静地燃烧，化成水彼此不分离。但氢气和氧气毕竟不同，它们有着各自不同的特点和生存条件。氧气和氧气才是最适合的，经过放电变成了臭氧，名字的确很丑，但臭氧却可以保护氧气，那才是她想要的爱情。

目送着飞机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周苏茉淡淡地说了句再见。

再见，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