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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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林皓民的岳父早算到他的结局

 

话说，1929年年底的一个晚上，福州南台景晟木行的老板林景才和老伴刚吃过晚饭，住城里的儿媳妇吴雅茹慌慌张张跑来报信，说丈夫皓民被警察抓走，不知去向。

林景才老两口都慌了。

不过，林景才努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冷静下来，说一些并不靠谱的话来安慰眼前的两个女人。

安慰了一会儿，林景才问儿媳妇：“依茹，汝去汝外家厝未？”你去了你娘家没？

雅茹答：“未，我此刻就去。”此刻=马上。

林景才说：“我共汝齐去。”我跟你一起去。

雅茹说：“伓使了依爸，我自家去就会使了，汝共依妈齐屈厝底歇。”不用了爸爸，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跟妈妈一起在家里歇。

林景才跟老伴说：“汝共依珍屈厝底会使卖？我共依茹齐去讨亲家，共亲家商量蜀下。”你跟依珍在家里可以不？我跟依茹一起去找亲家，跟亲家商量一下。依珍是他们家的女佣。

老伴说：“汝快行，我无事计。”你快走，我没事。

雅茹马上站了起来，对婆婆说：“依妈，我仱共依爸齐行了，汝屈厝底歇。”我现在跟爸爸一起走了，你在家里歇。

雅茹本来就打算要去娘家的，所以她叫三轮车夫在公婆家的宅院外路边等着她。

但她对公公也要去她的娘家感到奇怪，她跟着公公一起往外走一边问：“依爸，汝去讨我爸做什乇？”你去找我爸做什么？

福州话里，讨=找。福州人不会说“找”。

林景才答：“仱俪长汝爸有办法救我囝其命。”现在就剩你爸有办法救我儿子的命。

说完，林景才泪如泉涌。

福州话里，长=剩。福州人不会说“剩”。

这就应了雅茹大嫂陈氏的预见。

 

雅茹的父亲吴卓翰是做航运的生意人。

那时候，中国的交通基本上就是水路航运，陆路运输那时候非常落后，全靠马车、骡车。马车、骡车能运多少东西？

第一辆汽车进入中国是1901年，中国第一条城际汽车路1907年才修建，是德国人在青岛修建的，从青岛台东开去崂山柳树台，全长31公里。

做航运的吴卓翰能够从虎口里救女婿？

做航运不是重点，重点是吴卓翰是个居士。

居士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师傅。

他的师傅，是当时福州鼓山涌泉寺的主持虚云长老。

虚云长老可是一代绝世高僧，近代禅宗杰出代表人物。

他生于福建晋江，就是在福州鼓山涌泉寺落发出家并受戒的，师傅是妙莲和尚。

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虚云长老重返鼓山涌泉寺，是当时福建省主席杨树庄请来的。

《虚云老和尚自述年谱》记载曰：“民国十八年·己巳·九十岁 正月由沪回鼓山，海军部长兼闽主席杨幼京（树庄）、前主席方声涛率官绅留予住持鼓山。予以薙染初地，缅怀祖德，义不可辞也。遂就任。”

民国十八年就是公元1929年。

薙染（tì rn ），剃去头发，染成缁衣。指出家为僧。

请虚云长老重返涌泉寺的这位杨主席，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是鼓山涌泉寺的大施主。

虚云说杨树庄是“海军部长兼闽主席”，也对也不对。

杨树庄是福州府侯官县人。

旧时，福州府市区分为侯官县和闽县两个大块，那时候福州府城里的县就相当于今天的区。

闽县侯官县这两个县以福州的中轴线南街（今福州市八一七北路）为界，西边为侯官县，东边为闽县。

自从晚清建立现代海军，一直到民国，海军里的福州人特别多，形成了闽系海军。

这可能是因为晚清建立现代海军是从福州马尾船政学堂开始的，学堂里收的学生大多数是福州孩子。

但杨树庄并不是马尾船政学堂毕业的，他的学校是广东黄埔水师学堂。

杨树庄之后的海军领导人陈绍宽也是福州人，他的学校也不是马尾船政学堂，是南京的江南水师学堂。

江南水师学堂是不是有点耳熟？

鲁迅老师在那个学校待过5个月。

陈绍宽是福州闽县人，闽县在今天福州八一七北路东边。

杨树庄从广东黄埔水师学堂毕业后，从海军艇长做起，到1924年已经做到北洋政府的海军总司令。

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清党大屠杀，几天之后在南京另立“南京国民政府”，与汪精卫的武汉国民政府分庭抗礼。

杨树庄通电拥护蒋介石，押对了宝。

他保住了海军总司令的宝座，还以海军总司令的身份出任福建省政府主席。

1928年12月，南京政府裁撤海军总司令部，杨树庄变成单纯的福建省政府主席。

1929年4月，蒋介石设置海军部，任命杨树庄兼任海军部长职务。

所以，杨树庄提出邀请虚云重返鼓山涌泉寺的时候，是海军总司令兼福建省主席。

1929年农历正月虚云到达鼓山的时候，杨树庄是单纯的福建省主席。

杨树庄在1927年四一二清党大屠杀的表现很值得玩味。

当时，作为海军总司令的杨树庄主持海军的清党工作。

海军查出海军内部的共产党组织“新海军社”，杨树庄一声令下，解散。

转脸又将“新海军社”的成员名单一把火烧了。

这不就是网开一面的意思吗？

新海军社是海军内部的共产党外围组织，北洋政府时期就有了。

1927年杨树庄只是解散了新海军社还销毁名单，新海军社的成员得以幸存，海军内部真正的共产党人也得以安全隐蔽起来，22年之后，1949年，他们策动了国民党海军一部分舰船的起义。

话说1929年12月底的那天晚上，虚云的俗家弟子吴卓翰，见到女儿雅茹和她的公公林景才匆忙赶来，就知道女婿林皓民出事了。

其实吴卓翰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或者说，他早就算到有这一天，他早就算到女婿会是这么个结局。

吴卓翰不仅信佛，还对《易经》有所研习。

他的师傅虚云和尚，一身兼禅宗五宗法脉，是曹洞47代、临济43代、云门第12代、法眼第8代，沩仰第8代。

按照南怀瑾的说法，“研究曹洞宗的禅宗还必须要懂得《易经》呢！”（南怀瑾：《道家与禅宗的易学》）

其实，佛学就是因果之学，而儒家的《易经》同样也是因果之学，同样也体现了因果定律，贯穿了因果主线。

自从1927年5月下旬女婿从上海逃回福州，吴卓翰得知女婿是共产党之后，他就对这个女婿非常失望。

他对老伴张氏说：“什乇伓做，会去做共产党，也卖晓想什乇！”什么不做，会去做共产党，也不晓得想什么。

张氏不以为然：“嚽汝讲乍有味！仱都是国民党刣共产党，复伓是共产党刣国民党。汝会怪共产党底去。”这你说得才有趣！现在都是国民党杀共产党，又不是共产党杀国民党。你会怪共产党去。

福州话里，乍=才，刣=杀。

张氏出身书香门第，念过私塾，知书识礼。

吴卓翰被老伴驳得先是无话可说，后来补了一句：“我俪是讲依民无只无许会缠遘政治礼去。”我只是讲依民无缘无故会缠到政治上去。

张氏也无话可说。

吴卓翰私底下给女婿起卦占卜算了几次命，每一次都是大凶。

吴卓翰感到心惊胆战。

他没敢跟任何人说。

他希望自己算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