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224）

（微信读书上有机器人朗读的本书音频，欢迎收听）

【逢周一、周二、周三发布】

 

二二四，林寿昌来取董雷佑的性命

 

有心急的朋友前几天问程老汉，到底那个林寿昌把董雷佑怎么着了吧？

嘿嘿嘿……

董雷佑是上海人，在上海一间商行打工。1922年初被他的老板从上海派到福州，负责盯摊。

100年前的很长的历史长河里，盛产木材的闽北，通过建溪、闽江将木材运到福州，木材商们再从福州将闽北的木材转运到福州的南北各方。

董雷佑的老板做木材生意，从福州买闽北木材，运到浙江、上海乃至天津。

董雷佑就在福州盯这个摊。

董雷佑在台江码头附近三保的一座两层楼房里租了楼下的一间大房。

他的楼上住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单身女子，长得就像上海画家郑曼陀月份牌上的美女。

后来他知道这个月份牌美女名叫马淑慎，她的房租是她的男朋友、一个名叫林寿昌的年轻人支付的。

林寿昌不是等闲之辈，是福州当地一霸。

五四运动发生时，他是福州当地的学生领袖之一。

他先后拉起过两杆大旗，一是铁血团，二是学生军。

1922年10月，林寿昌领着他的学生军策应许崇智的北伐二军，赶走了北洋政府的福建督军李厚基，后来又阻挡了北洋政府派来的刘冠雄。

那段时间，林寿昌非常非常忙，很少来跟马淑慎团聚。

有时来了，马淑慎却老跟他吵架。

因为马淑慎发现，他在外面又有别的女人了。

吵得林寿昌很烦，就不再来。

马淑慎任性，你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好，我就地取材上别的男人的床。

就这样，“楼上”掉下个马妹妹，董雷佑凭空得着了他有贼心没贼胆、日思夜想的月份牌美女。

董雷佑没想到，那林寿昌，明明都已经抛弃了马小姐，自己都已经在外面轧姘头了，却还霸着马小姐不给她自由。而且，居然还迁怒到我董雷佑的头上！

来给董雷佑报信的福州景晟木行的老板林景才对他说：“不是迁怒这么简单，他会杀了你。”

董雷佑急了：“不是我找她，是她来找我。他讲不讲理啊！”

林景才说：“这事怎么讲理？”

董雷佑慌了：“哪能办？哪能办？”上海话都冒出来了。

“哪能办”是“怎么办”的上海方言版本。

林景才用福州话说：“伓使多讲，快转上海，快转，快转。”不用多讲，快回上海，快回，快回。

董雷佑听得懂。

一年来整天跟福州人混，他渐渐听懂许多福州话，还能讲一些。

而且，上海话里，“转”也有“回”的意思，上海话“转来”就是“回来”。

听懂了林景才的“快转上海”，董雷佑二话不说就来了个仓皇出逃，逃回上海去了。

董雷佑逃离福州之后的第二天晚上，林寿昌果真就带着几个喽啰来到董雷佑的住处（也是他第一任女友马淑慎的住处），打算找董雷佑算账。

林寿昌都想好了怎么先骂董雷佑，董雷佑敢还嘴就打死他，董雷佑不说话也打死他。

横竖都想打死人家。

没想到董雷佑走了。

房东对林寿昌说，依董转上海了，听董雷佑讲伊啷爸（父亲）死去。死去=死掉。

父亲病故，这个理由是林景才教董雷佑说的。

这是林景才的自保之道，防止林寿昌追查谁走漏风声。

林景才还教董雷佑，千万别退房，不要让人看出来你不回来了。

董雷佑聪明，不仅不退房，临走时还提前预付了一个月房租给房东。

那时已经快到月底，过几天本来就该付下月房租。

董雷佑对房东说：“我可能没这么快回来，下个月房租先给你。”

房东太太说：“董先生只般客气，会赴，会赴。”董先生这般客气，来得及，来得及。会赴=来得及。

边说，边收了董雷佑递过来的钱。

林寿昌气鼓鼓地来找董雷佑兴师问罪，听说董雷佑回上海奔丧，竟然有点泄气。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狠狠地挥刀砍人，可是对面没人，砍的是空气。

“拔剑四顾心茫然”。

见林寿昌问起董雷佑，房东觉得奇怪：“林先生卜讨董先生有事计无？”林先生要找董先生有事情没？

林寿昌脑子灵，不动声色说：“无事计，固念共伊齐去外头馆店啜几杯。”没事情，还以为跟他一起去外头餐馆喝几杯。

林寿昌并没有打消杀掉董雷佑的念头，所以不想打草惊蛇，不想让房东看出来他要对董雷佑不利，免得房东走漏风声。

林寿昌的喽啰甲用福州话说：“昌哥，侬家……”昌哥，我们……

喽啰乙用国语打断喽啰甲的话：“叫林司令！”

喽啰甲忙改口用国语说：“林苏令，我们又不又去上海早他？”林司令，我们要不要去上海找他？

喽啰甲的口音很重。

林寿昌学着喽啰甲的口音说：“不又不又，也不又哪么乐情好客。”不要不要，也不要那么热情好客。

喽啰甲其实是请示要不要追杀到上海去，林寿昌知道。

但在房东面前不能暴露。

现在福州很多事，林寿昌忙得很，根本不可能跑上海去杀一个上海囝。

“上海囝”是福州人对上海人的蔑称，大致相当于北方人说的“上海佬”。

林寿昌用福州话对几个喽啰说：“汝各侬先转去，我去楼顶歇蜀歇。”你们先回去，我去楼上歇一歇。

林寿昌其实喜欢在喽啰面前讲福州话，自在。

但是总是有喽啰整得比主子还猛，让主子觉得很受用，也让主子觉得好麻烦。喽啰乙就是那样。

喽啰们散去，林寿昌自己上楼找他的马小姐欢好去。

马小姐就像没事人一样，跟林寿昌和好如初。

林寿昌也没有因为她上了董雷佑的床而惩罚她。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他林寿昌根本就不拿女人当人看，他只把女人当玩物看。

他不会跟自己的玩物生气，他只恨那占有他玩物的别人。

另一方面，林寿昌德行很差，除了对营救他出狱的国民党大佬黄展云之外，林寿昌对任何人都不服，都不尊重，敢跟任何人叫板，敢跟任何人斗狠，连蒋介石他都敢斗一斗。

林寿昌最后就是死在这上面，1935年被蒋介石的福建省主席陈仪诱捕处决。

董雷佑逃回上海之后就去找自己的老板，老板看到他回来很惊讶：“侬哪能转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老板这句话，用现在的话说出来是这样的：你怎么擅自离开工作岗位！

董雷佑必须说实话，否则老板这里过不去。

董雷佑说：“老板，吾在福州碰到个众生，差点没命。”上海话里，众生=畜生。

普通话里，不算佛教用语，“众生”这个词本来就有两个意思，一个意思是指一切有生命的动物植物，一个意思是指人以外的动物。

《水浒传.三十回》里“众生好度人难度”，就是后一个意思。

上海方言用的也是后一个意思。

用吴语写对白的《海上花列传》里面就有“短命众生，敲杀俚”之语。

董雷佑的老板姓冯，比董雷佑大了20岁。

董雷佑十几岁就跟着他在上海滩闯荡，算是冯老板的忠实走卒。

冯老板也很器重他，总叫他去做独当一面的事，派他去福州盯摊就是这样。

听董雷佑说自己差点没命，冯老板就问：“发生啥事体？”发生啥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