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84）

【逢周一、周二、周三发布】

八十四，新婚第八天，他跟她傍晚销魂

话说，1920年2月，福建省闽侯县甘蔗镇上的青年农民程由刷，新婚第七天陪着老婆大人雷氏回门去了罗源县的霍口乡深山里的岳家，当晚喝得大醉，当众说雷氏把自己的银手镯、银脚镯都换成回门礼了，暴露了他家底的“真面目”。这就害得岳家好没面子，岳父痛骂，岳母责怪，老婆大哭，由刷自己“一夜受孤凄”，到小舅子房里睡。这还是他新婚妻子雷氏苦苦哀求得来的结果，若按他那位畲族拳拳师岳父的主张，当晚就把他赶走了。

不过，闯祸的由刷自己并不知道自己“一夜受孤凄”。他是烂醉之中、不省人事之下，被从甘蔗一起来的两个堂弟“伴郎”架到小舅子房间的。等到他从昏睡中醒来，已经是次日傍晚。醒来后听了小舅子讲他头晚醉酒失言的经过，由刷大惊失色，知道自己铸成大错，让岳家在众多宾客面前丢脸。

人喝醉之后胡言乱语是有原因的。由刷之所以敢于主动对小舅子透露手镯脚镯的“秘密”，原因是，由刷并没有将雷氏的手镯脚镯用掉。买回门礼、包红包，用的都是雷氏不知道的钱。他之所以瞒着雷氏，是想跟她开个玩笑，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由刷是想给雷氏一个惊喜，一个失而复得的惊喜。按他脑子里的“剧本”，在雷氏当众说自己将手镯脚镯忘在甘蔗厝里的时候，他出来变个魔术，把手镯脚镯都拿出来，当面交给雷氏，说，汝忘我没忘。雷氏必定惊呆，而岳家家人就会夸他心细靠得住。

没想到，一喝醉，脑子昏乱，脑子里的“剧本”翻错了页，把个“英雄救美”的正剧，演成了翻车现场。由刷叹到：“死了死了，野硩落人！（很丢脸）”

由刷急忙补救，赶紧把手镯脚镯都拿给雷氏。手镯脚镯失而复得，雷氏惊喜之余问他：“汝底呢（哪里）来其（的）钱？”

由刷回答说，“我变马法（魔术）变其（的）。”

雷氏明白由刷有些话不好当着她的娘家人说，就不再追问，说：汝会变马法？我看汝会变不像囝。福州话“不像囝”意思是没正经。

雷氏的母亲笑盈盈地对女儿女婿说，“仱（现在）好了，汝两其无冤家了（你们两个别吵架了）。”边说边对小儿子使眼色边往门外走，小儿子乖乖地跟着母亲一起出了门。

雷氏的母亲一开心，说话都使用了“其”来替代“只”。福州话的人称量词“其”相当于普通话表敬意的人称量词“位”。普通话“你们两个人”，福州话是“汝两只人”；普通话“您二位”，福州话是“汝两其”。

由刷的岳父闻讯，叫自己三个儿子，快去分头把昨晚来吃宴席的族人统统叫回来，今晚接着吃。他要肃清女婿昨晚造成的恶劣影响。

这边厢，雷氏看母亲和弟弟走了，迅速把房门关上拴好，回头就攥紧两只白皙的粉拳，对着由刷的胸膛一阵狂擂。由刷挨了擂，就往后退，退着退着，退到床沿还在退，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床沿。由刷身高大约1米75的样子，雷氏1米61的样子。刚才，由刷站着，雷氏是仰着脑袋，两手往水平方向擂由刷的胸膛。现在由刷跌坐在床沿，雷氏就俯着脑袋，两手从上往下擂他的肩膀。由刷突然伸出两手抱住雷氏的纤腰，自己躺倒在床上，顺势把雷氏揽到自己身上……

33岁的青年农民程由刷和他16岁的新娘雷氏忙完了床上的销魂游戏，且不忙起身，继续躺床上，缱绻一会儿。

雷氏开始盘问由刷：“仱（现在）给汝算数（算账）。讲来，汝底呢（哪里）来其（的）钱？”

由刷：“我存其（的）。”

“汝怎样存的？”

“实际是我郎爸（爸爸）存其（的），存野侪（很多）年。”28年前，由刷5岁的时候，母亲和哥哥染肺痨逝世，由刷的父亲本銎含辛茹苦把唯一的儿子由刷带大，父子俩省吃俭用，攒了一些钱。

“有偌夥（多少）？”

“33块。”

雷氏心里一震，说：“很侪（好多）！”再复习一下，那时候，一块大洋可买80斤大米，33块钱可真不少。

雷氏质疑道：“汝复（又）讲是卖地讨亲（娶媳妇），有只侪钱多使卖地（有这么多钱何必卖地）？”

由刷说，“正是了，我也不会意（不理解），我郎爸讲，只笔钱囥底（藏着）救急。”由刷一家，从曾祖父那一代开始，每一代都有人染瘟疫而死，因此，他郎爸本銎觉得要藏一笔钱救命。

“存底呢（存在哪里）？”

“存我嫂底（存在我嫂那里）。”

由刷的哥哥由岁8岁就夭折了，哪里来的嫂？但雷氏知道由刷说的是谁，他们结婚的喜酒宴上，由刷对她介绍过来吃喜酒的每一个亲戚，由刷说的嫂，指的是他的堂嫂陈氏。

这个堂嫂是何方神圣呢？由刷为什么把钱存在她手里呢？

这就需要复习一下由刷的家族脉络。（提示一下由刷的后人们，下面这一段大家要记牢。）

清末，闽侯甘蔗程氏家族里，有一对亲兄弟，哥哥叫利乾，弟弟叫利隆。这弟弟利隆就是由刷的曾祖父。

1831年，利乾、利隆兄弟都染了天花瘟疫，利隆的老婆胡氏也染了。

那年农历除夕夜，按公历来说是1832年的2月1日，利隆的老婆、程由刷的曾祖母胡氏病故。半个多月之后，1832年正月十八日，由刷的曾祖父利隆病故。20天之后，1832年农历二月初八，利隆的亲哥哥利乾病故。

利隆留下了4个孤儿，长子贞奎才10岁。这贞奎就是由刷的祖父。

利乾也留下了4个儿子，长子贞祥已经18岁。

利乾的长子比利隆的长子相差8岁啊？是的，因为利乾就比利隆大了8岁，他俩之间有姐妹。

两家有一个幸存的大人，就是利乾的老婆林氏、由刷的曾祖伯母。这以后，两家8个孩子，由利乾的老婆林氏拉扯长大。

这要单列一段来强调一下：在利乾、利隆兄弟以及利隆的老婆都病故之后，利乾的老婆林氏，实际上就成为两家“贞”字辈孩子共同的母亲、两家“本”字辈孩子共同的祖母、两家“由”字辈孩子共同的曾祖母，两家“天”字辈后代共同的高祖母，两家“道”字辈后代共同的天祖母……没有她，真不知道10岁的贞奎和他的3个弟弟能活几年。

利隆生由刷的祖父贞奎等4兄弟，贞奎生本鎏等5个儿子，由刷的父亲本銎是老三。

利隆的哥哥利乾生贞祥等4兄弟，贞祥生本寿等3个儿子，本寿生由涂、由园两兄弟，由涂生天刻。

由刷说他的钱存在他嫂那里，他的这位嫂就是由涂的太太。

雷氏还接着问：“我不会意（理解），汝钱干乜势着存汝嫂底（你钱为什么要存在你嫂子那里）？”

（注解1）“其”作为人称量词是很古的用法，现在只保留在福州话里。有一位懂福州话的晚辈在程老汉的公众号留言说我用福州方言来写人物的对话，让她“品出雅意”。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