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闽侯甘蔗程氏家人传说（八）

【逢非公众假期的周一、周二、周三发布】

八，外婆的小脚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至今没消除

我小时候见过我外婆的小脚。

那一幕，终身难忘。

我记得应该是在1966年暑假期间我从建瓯到南平的舅舅家里住了好像是一整个暑假。那年我9岁，外婆72岁。为什么年份记得这么清楚？因为文什么革开始了，满街都是大字报大标语，我人生第一次见到大字报，印象很深。

我大舅二舅两家人都在南平工作生活。

到二舅家第一天的晚上，晚饭后我坐在房间地板的席子上看书（那时候中国基层社会没有电视），外婆从另一个房间过来，坐在这个房间的一张矮竹椅上。

外婆没跟我打招呼，但我感觉到外婆的到来，就抬起头来往外婆那儿看。这时候就看到大表姐给外婆端来洗脚水，摆在外婆脚前的地板上。

我明白外婆要洗脚了。

话说中国缠脚陋习直到1950年代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才逐渐从城乡消失，所以一直到1980年代还可以偶尔看到一些缠脚的老年女性，我外婆就活到了1981年。我小时候，当时60岁以上的老太太许多都是小脚女人，满大街都可以见到，所以我对外婆也是小脚女人没有任何惊诧，那天看到外婆洗脚，我连好奇都没有。

只见外婆脱掉她的那双黑色绣花弓鞋，我就看到了外婆的两只脚都有布缠着。我那时不知道那是裹脚布，还以为是袜子，觉得外婆的袜子有点奇怪。这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大热天的大家都光脚，外婆为什么还穿袜子？

这也就是一闪念吧，只见外婆已经开始“脱”她的“怪袜子”。太怪了，外婆的袜子怎么是一条布呢？

当那条布拆开，外婆的脚就现形了，那叫一个奇形怪状啊！

长什么样呢？请看官伸出一只手，做成顶呱呱的手势，就跟现如今微信上点赞的那个表情一样，拇指以外的4只手指弯曲着，不过拇指不要翘起，而是紧贴着弯曲的食指、直挺挺往前探。我看见的外婆的小脚就长这样。

网上有很多缠脚的照片，各位看官想看可以自行上网检索。但程老汉不建议真这么做，因为实在太不好看了。所以，程老汉请一美女拍手势示意，供看官参考。

几十年后我明白缠脚是怎么回事了却有点奇怪，外婆每只脚的4小脚趾在她几岁的时候就被强扭成那样畸形了，居然还会长大，长成成年人那样大的脚趾，而不是幼儿的脚趾。这说明缠脚后的脚趾们只是变形而没有坏死，血脉是通的。

话说那天我第一次看到外婆的小脚，当即就被那畸形的样子吓坏了，不由自主从地面上蹿起，跳着离她远点。一边逃离（其实无处可逃，只是拉开距离一两米吧），一边大叫起来说，外嫲（外婆），汝脚怎样讲（怎么啦）？

外婆眼睛都不抬只顾洗脚，说，缠脚婆汝没看见着吗？（此刻程老汉耳边响起了郭德纲老师的金句：“看看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对外婆说没见过缠脚婆洗脚。

外婆告诉我，缠脚婆的脚都这式（这样）。

我尽量离外婆远一点，又问她：会疼吗？

她答：早就疼了。

我当时完全不信她会不疼。

后来我跟我爸讲过这事，说我觉得外婆说不疼是说假话，是为了安慰我。

我爸说外婆的脚真不疼了。

他这样跟我解释：汝前一回跋蜀倒（跌一跤），脚腹头（膝盖）跋（跌）破了，当时雅（很）疼是不是？

我说是。

汝现在故（故=还）疼吗？

我说不疼了。

爸爸说，正是了，汝许（那）时候疼，是伤口疼，伤好了就疼了。外嫲的脚是做细（小时候）缠的，当时会疼，那也是伤口疼，伤好了就不疼了。

爸爸又说，人都这式。他用普通话说了当时一句流行语：“好了伤疤忘了疼”。

最后这句我印象极深。那些年里，人们老是用“好了伤疤忘了疼”来形容“忘本的阶级兄弟”，而我是通过外婆的小脚明白了这句话的本意。 

见到外婆畸形小脚的那一幕把我震惊了。当时第一感觉就是那双脚极其丑陋。成年之后陆续读到一些书讲古代缠脚的事就觉得匪夷所思。

书上说古人之所以要女人缠脚是因为觉得那很美，连苏东坡都写《菩萨蛮.咏足》来赞美缠脚：“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他意思是缠脚的纤妙非语言能够形容，只能捧在手中细细把玩才能体会。

哎呀呀真受不了，不知道捧臭脚是不是这么来的。

那一幕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终身难以磨灭的阴影。我这一生，除了小娃娃的脚丫子之外，我嫌恶一切脚丫子包括我自己的，就是打那时候落下的。

时至今日，我洗了澡擦脚之后要洗手，穿袜子之后要洗手，我穿鞋一定要用鞋拔子绝不用手拉鞋后跟……

贾平凹《废都》里有对一个女人“瘦瘦的脚”的描述，他那么写是欣赏，我读了却很不舒服。

臭脚丫子有啥可美的！

我甚至能隔着屏幕闻到臭脚丫的臭味。庚子年大年初一晚上22：39湖南卫视播一个综艺节目，何冰朱丹演出的时候，要准备跟他们PK的一个女子什么组合在一旁观看，其中一位脱了鞋光脚坐在一旁，我就觉得好臭。

历来正月初一晚上的这时候，程老汉都已经醉茫茫，但庚子年的整个正月，为防止2019新型冠状病毒（COVID-19）疫情扩大，全中国瞬间就都没了聚众吃喝，所以那天头脑清醒的程老汉就有一搭没一搭看了那个节目，没想到一看就看到臭脚。

写这一段的时间是2020年3月。前两天看了昆汀的电影《从前有个好莱坞》，里面有个情节：玛格特罗比饰演的波兰斯基老婆白天去电影院看有她演出的电影，观众席空空荡荡，她就把自己一双光脚的脚丫子架到前排椅背上，镜头是以她脏兮兮的脚底板为前景。哎呀呀，我又闻到了脚丫子的臭味！

小婿对我说，昆汀是个著名的恋足癖哦。呕买尬，是哦是哦！网上有一张照片，昆汀老师含着一只女人的脚丫子津津有味地吮她的脚趾。跟昆汀有过一夜情的女子说，昆汀爱抚她的脚趾，就像是看着他自己的早餐。

写到这里就觉得，弄不好苏东坡大学士也有恋足之好呢。

跟以上这些个古今中外的老师比，程老汉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