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有因为政见不同，而跟亲友吵架吗？”雅虎香港最近所做的这项调查显示，45%网民最近曾因政见问题而跟亲友吵架，49%的网民没有因此跟亲友有争拗。调查又问：“如果遇上政见不同的亲朋好友会怎么办？”73%的网民会选择不谈政治，免伤大家感情，有27%网民则选择据理力争，尝试说服对方。

最近看了2018年好莱坞电影《誓言（The Oath）》，喜剧演员伊克·巴里霍尔兹自编自导自演。

话说美国的“效忠宣誓”（Pledge of Allegiance）通常只在国会、地方州县政府开大会时进行，有一些公立学校的学生也被要求宣誓。这部影片虚构了一个故事，说总统发布行政命令，要求每一个公民都得重新宣誓效忠国家，宣誓的方法是在誓词上签名。白宫女新闻发言人回答记者提问时说，宣誓完全自愿，绝不强求。

宣誓效忠国家有什么不对吗？大多数人选择宣誓。但有一部份自由主义者认为这违反了《宪法第一修正案》，因而拒绝宣誓。

巴里霍尔兹饰演的男主角就拒绝宣誓，他也要求妻子跟他一样拒绝，还要求朋友、公司的下属员工也拒绝。适逢圣诞假期，男主角的父母亲来到他家过节，弟弟及其女友也从外地来团聚。男主角也要求父母和弟弟都不要去宣誓。

其实他的做法已经违背了他自己的原则——别人（包括政府）都不能强求一个人宣誓或不宣誓。

男主角跟影片中的美国政府一样，表面上没有强迫别人，但是得知别人要宣誓或者已经宣誓他就大为光火，就对人各种人身攻击，大嘴喷出“蠢货、纳粹、混蛋……”，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像极了救世主的备胎副救世主。

巴里霍尔兹七情上面的表演，满满的“正能量”，一派真理在手正义在胸的劲头，把极端自由派（liberal）唯我独尊，自大自满自负自以为是的丑态表现得非常到位。换句话说，就是把自由派演得非常讨厌非常可笑非常可恨。

男主角的对立面、极端的自愿宣誓派就跟极端自由派势均力敌各不相让。宣誓效忠国家你都不愿意？你是国家的敌人，你是“蠢货、纳粹、混蛋……”

两个极端，全是冲动型人格障碍，或者叫爆发型人格障碍，也可以叫攻击性人格障碍，只会点火抓狂，一不小心就会突然爆发出非常强烈而又难以控制的愤怒情绪，并且还伴随着行动，拳打脚踢，随便什么抄起来就抡就打。

所以，影片不仅只有不同观点的对撞交锋，还有往死里下狠手的肢体冲突，差一点就搞出人命惨案。

影片跟香港无关，却活脱脱地预言了2019年6月以来的香港社会动荡，又惟妙惟肖地再现了2014年占 中79天的香港社会撕裂。

曾记否，2014那年，香港多少父子反目？多少夫妻翻脸？多少恋人分手？多少朋友绝交？无名之辈不在媒体记录中，而名导演指名道姓跟名演员割席，就加载媒体千秋万代都可以检索查阅到。

京剧《四郎探母》提供了应对政治对立的中国民间版本。

《四郎探母》虚构了宋朝佘太君的四子杨延辉15年前被番邦所俘，改名换姓，将“杨”字拆开，以“木易”之名当了番邦驸马。15年后，宋朝与番邦再战，佘太君“押粮草来到北番”。杨四郎思母心切，在他老婆铁镜公主的协助下得以出关去见了母亲以及一同前来的杨家老小。见完之后怎么样？杨四郎赶回番邦，回到老婆铁镜公主的怀抱。

《四郎探母》讲来讲去就一个中心思想：甭管两国怎么打，骨肉亲情大过天。母亲始终是母亲，儿子始终是儿子。

宋朝的战将做了番邦的俘虏，不被杀害反被招为驸马（其实就是招降），说明他一没有满腔怒火痛斥敌人，二没有铁骨铮铮保持节烈。

驸马木易（杨四郎）花言巧语赌咒发誓哄骗妻子铁镜公主盗取令箭得以出关去往敌营，铁镜公主从母后萧太后那里盗取令箭协助丈夫出关去往敌营，夫妻俩这是合谋叛国通敌。杨四郎属于“双重叛国”，15年前叛宋朝，15年后叛番邦。

杨母佘太君、杨四郎的弟弟杨六郎以及八姐九妹、侄子杨宗保等等杨门一家大小在军营里见到从番邦回来的杨四郎，全家老小只有欢喜，完全忘记自己的宋朝军人大小将军的身份，对杨四郎贪生怕死投降敌国没有半个字谴责，对他来去匆匆刚见完面就赶着回番邦只有不舍也没有半个字谴责。呕买尬，传说中的宋朝抗敌英雄家庭杨家将，从老革命到孙子辈的革命接班人，竟然这样没有是非？

杨四郎探母之后返回番邦，国主萧太后要砍他脑袋。如此军国大事，居然，番邦朝廷里面，没有任何一个文官武将参与其间。萧太后身边，只有大国舅二国舅在那里打哈哈，为木易驸马打圆场。最后怎么解决？铁镜公主使出老一套，把她襁褓中的儿子扔给萧太后，“我不活啦！我不活啦！”萧太后没辙，“得啦！我赦啦！”一点原则都没有。

每次看到这里，程老汉都叹为观止。这哪里是两国交兵？这根本就是儿女亲家一家亲，是佘老太太跟萧老太太两个儿女亲家一家亲的故事。

如此这般，愣将血淋淋的杀人战争故事，变成黏糊糊的骨肉亲情故事。

把《四郎探母》跟好莱坞电影《誓言》对照着看，你会发现：中国人真没有政治信仰，美国人太讲政治；中国人可以为骨肉亲情放弃政治原则，美国人可以为政治杀人放火。

没有办法，中国人就是这样。孔老师说过，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意思是，父子之间互相帮着隐瞒劣迹，那才是正直。

《四郎探母》完美地体现了孔老师的哲学思想。

1964年，革命烈火遍地燃烧的时候，所有古装戏被禁。1976年后，古装戏纷纷重返戏台，唯独这《四郎探母》仍然不让重返。官方给出的理由是《四郎探母》杨延辉叛国投敌，不做烈士做驸马，是鼓吹“叛徒哲学”。京剧界一直努力争取，直到1979年才得以重返戏台。

最有意思的是，今年央视的“五四运动一百年文艺晚会”，竟然有一段《四郎探母.坐宫》，三男三女六个演员，男的唱杨延辉，女的唱铁镜公主，从“我和你夫妻们恩德非浅”唱到“你对苍天与我表一番。”这一段对唱，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中国人重视骨肉亲情的传统。就连铁镜公主，作为大中华的少数民族，她也是无原则地支持隐瞒真情15年的丈夫去敌营宋营探母，条件是你小子必须回来，不能够你们母子团圆，老娘我变成单亲妈妈。

啧啧啧！

（具体唱词见本文末尾附录）

雅虎香港的这次民调还有一个题目意味深长，调查员问：“讲钱伤感情还是讲政治伤感情？”一位把墨镜架在脑袋上中年男性回答：两样都不好。如果贴身（贴身=更加关乎自身）的话，当然是钱啦。（调查员：讲钱更伤感情？）当然啦。政见不同大家可以讨论，借钱不还怎么办？

这位的回答非常香港。

【附录：央视五四运动一百年文艺晚会演出京剧《四郎探母》唱段】

杨延辉　　（西皮快板）　　我和你夫妻们恩德非浅，

　　　　　　　　　　　　　贤公主你何必礼仪太歉。

　　　　　　　　　　　　　杨延辉有一日愁眉开展，

　　　　　　　　　　　　　忘不了贤公主恩德如山。

铁镜公主　（西皮快板）　　讲什么夫妻情恩德不浅，

　　　　　　　　　　　　　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

　　　　　　　　　　　　　因何故终日里愁眉不展，

　　　　　　　　　　　　　有什么心腹事你就只管明言。

杨延辉　　（西皮快板）　　非是我这几日愁眉不展，

　　　　　　　　　　　　　有一件心腹事不敢明言：

　　　　　　　　　　　　　萧天佐摆天门两国交战，

　　　　　　　　　　　　　我的母押粮草来到北番。

　　　　　　　　　　　　　我有心回营去见母一面，

　　　　　　　　　　　　　怎奈我身在番不是能过关。

铁镜公主　（西皮快板）　　你那里休得要巧言改辩，

　　　　　　　　　　　　　你要拜高堂母是我不阻拦。

杨延辉　　（西皮快板）　　既是公主不阻拦，

　　　　　　　　　　　　　无有令箭怎能过关？

铁镜公主　（西皮快板）　　有心发你金鈚箭，

　　　　　　　　　　　　　怕你一去他不回还。

杨延辉　　（西皮快板）　　公主赐我的金鈚箭，

　　　　　　　　　　　　　见母一面即刻还。

铁镜公主　（西皮快板）　　宋营离此路途远，

　　　　　　　　　　　　　一夜之间你怎能还？

杨延辉　　（西皮快板）　　宋营虽然路途远，

　　　　　　　　　　　　　快马加鞭一夜还。

铁镜公主　（西皮快板）　　方才叫咱盟誓愿，

　　　　　　　　　　　　　你对苍天与我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