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出骄儿，美秀乃无匹。

小名唤楠楠，爱心何依依。

七岁有奇志，翩然神仙姿。

慕华风雨中，流品方第一。

——录自己旧作

 

（一）

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亲友久别重逢，同事隔月相见，老汉我总会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你们家女儿怎么样了？——这是问小女婚否。

答案都是否。

虽然答案简单，每被问到这个问题，我总是难免要有一通抒发。

2015年十月初，我与回国探亲的大学同窗“温”在厦门聚首时，自然也被问到同一个问题，我就又来了一通抒发。

我说没有，小女未婚，未恋爱，白丁一个，齐天大剩。

当时我说，我正在自己的心里培养一种认知：可能要面对并接受小女一辈子不婚的事实。

我说，爱情很美好，婚姻很美好，但是如果你从来没有经历过，其实也无所谓。我说我跟老伴说过，猪肉很好吃，我们都爱吃，但穆斯林不吃。世界上有16亿穆斯林，就是说，理论上全球有16亿人一辈子没吃过猪肉。他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我说我已经想明白了，婚姻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是无所谓，二者皆可抛。

嗨，人生在世，有什么是不可以抛的？

我这些话，是为宽老伴的怀（女人总是比男人更加儿儿女女），也宽自己的怀（男人又何尝不为女儿操心）。

其实这些宽怀的话，都是出于无奈。——我和我老伴，做不了女儿的主，唯有接受她给出的现实。

 

如今哪个父母做得了自己儿女的主呢？

有一年我一家三口到贵州玩，在贵阳与大学同窗“李”聚首。李育有一对双胞胎儿子，跟小女同岁，都已结婚生子，“李”的人生乐趣已经是含饴弄孙了，一说起孙儿他就美的什么似的。

见小女未婚，“李”就打趣说，早知老同学女儿这么漂亮，我应该跟你结亲家，两个儿子你挑一个。

老汉我不以为然：别吹牛，你做得了你儿子的主吗？

一旁的李太大笑：他根本做不了儿子的主。

 

老同事赵女士也有个女儿，前两年也是个“大剩”（现在情况不详）。赵说，有人给她女儿介绍对象，女儿见了一面就把人家“拍死（PASS）”了，理由是那男的“胸无大志”。

老汉我当时就对赵说，借口而已。我们家女儿，有次讲到人家介绍给她的小伙子，说那男的“野心勃勃”。

没有野心被评为胸无大志，胸有大志的又被评为野心勃勃。

其实有没有大志，有没有野心都无关紧要，她们只是随便找个理由。

 

（二）

平地一声雷，霹雳一声响！没想到啊没想到，时间刚一进入2016年，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小可人儿，我的小棉袄，我的心肝宝贝，她突然就遇着了她的他，她在一座寺院里捡到了她的他。

 

2016年元旦前夜，2015年12月31日，寺院举办迎新年大法会，小女去做义工，直到元旦凌晨才回家。

元旦当天，按照原先安排好的，老伴跟小女利用假期去行山。

“行山”是香港说法，内地的说法是“登山”、“爬山”。

路上，小女接到了后来成为“她的他”的电话，约她去行山。

小女说，今天不行，我跟妈咪有安排了。

那么，明天？

明天可以。

小女跟她妈咪说，昨晚在寺院遇到一个帅哥搭讪，那帅哥向她要了电话。

老伴埋怨女儿不珍惜机会：妈妈可以不去行山的。是啊，妈妈跑不了，帅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找不回来。

女儿不在乎。

这就是自己的女儿，这女儿就是任性。老伴知道，不再多说。

 

1月2日，他们如约去行山。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

路上，小女用微信发回照片，我们第一次看到了“她的他”的光辉形象——帅，很帅，非常帅。

老汉我的同事钟楼溪女士后来看到他俩的合影，第一句话就是：你女儿就是“外貌协会”的。

可是可是，那男孩好像年纪小了点儿。

老伴说，怕是比女儿小好几岁呢。

小那么多，没戏。

怪不得女儿头天那么不“珍惜”帅哥的邀约，大约她也认为没戏吧。真叫“心底无私天地宽”。

行山美丽展开浪漫结束，小女傍晚回了家，第一句是：他比我大三岁。

老汉我心里说：呕耶！当下看了看老伴，那表情，分明也是“呕耶！”

不仅探得年龄，那人还主动交代了他曾有过若干次恋爱经历，有过若干个女朋友。

有戏！第一次约会就交代既往，这是要跟你谈恋爱的意思了。

 

当然，这只是万里长征刚迈出第一步。

没想到，第二步紧接着就跟上了。

1月8日星期五，他向她求爱了。距离他们第一次约会仅仅7天。

每逢周五，小女按惯例不在她自己的小窝过夜，回到爸爸妈妈的大窝过夜，跟爸爸妈妈过周末。1月8日那个星期五的晚上小女回来时看上去心情很好，但因为时间很晚了，没多说什么就去睡了。

第二天星期六，她照例迟迟起床。

起床后她跟他老爸老汉我讲的，就是昨天晚上去了他家，他好像是求爱了。

忽而嗨哟！呀哈乎哉！

她说，他给她抚了一曲古琴，《凤求凰》。

她说，他送给她一些礼物：蓝色的纸盒，里面一张白纸，白纸上是《凤求凰》古琴曲的歌词和对应的减字谱，……

她说，他说自己已经XX岁了，想跟他一起走未来的人生。

她说，他说你不要马上回答，想一想，明天再回答。

她问，他这是求婚还是求爱呢？

老汉我回答：管他呢，求婚也好求爱也罢，你只管回答：我愿意。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愿意？

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你爸我怎么不知道你？一个帅哥，还多才多艺，向你求爱，你怎么会不愿意？

老汉我心里还真服了这个小妮子，齐天大剩遇到帅哥求爱，竟能当晚按下不表，第二天懒洋洋起床之后才讲。

 

第二步迈出，第三步紧跟着来了。

1月9日星期六，晚上，老汉我和老伴，一个穿着睡衣，另一个也穿着睡衣，一个在电脑上写东西，另一个在餐桌上摆弄一种名叫“观音竹”的绿叶植物。

只听房门那里“咔嚓咔嚓”的钥匙开门声，女儿从外面回来了，她推门进来，说道：“有客人来了。”

呕买尬，那个愣头青就跟在后面，一个高高的、身材修长的小伙子，问都没问，紧跟着踏进门来了。

喵呜，直截了当，一个毛脚女婿！

 

（三）

他们结识的地方，是一座现代化的寺院。

这座寺院，清高到不得了，不售卖门票，欲参观请上网预约，每天只有400名额，免费。

小女想去参观，上网之后发现那寺院招募义工，就报了名。

寺院？不就是庙吗？这可不妙了。做啥义工不行做庙里的义工？老汉我和老伴一琢磨，唉，这孩子，大约这一生就这样了。

去做义工之前，小女先获得带家人参观寺院的机会。我们一家，于2015年8月1日去参观了寺院。

这也是小女第一次进入那座寺院。

小女第二次进入寺院就是去做义工了。工作内容是引导参观人员、维持场馆秩序等。

 

她命中注定要遇见的他就在她眼前出现了。

他是个资讯业的工程师，同时也是爱好传统音乐的古琴师、洞箫师，少时钢琴师承钢琴名家，琴、箫则师承一位严肃耿介的琴人名家。

那座寺院时有雅集，寺方拜访他的老师，欲请其到寺演奏古琴雅乐，而老师就推荐了弟子前往。

于是，两颗原来不相干的、各自飞行的星星，飞着飞着，突然在这里交集了。

 

寺院的义工在工作时要穿上寺方统一制作的像僧袍又不是僧袍的工作服。这种工作服的主要功能就是抹煞性别特征实现男女平等，抹煞身材差别实现肥瘦平权，而区分义工甲乙丙丁的方法是最原始的：看脸。

他，就是看到了一件僧袍似的工作服簇拥着的那一张“英气”的脸。“英气”是他后来坦诚“初见”印象的用词。“英气”是英俊潇洒的意思，看来小女被他看到了与众不同的气质。我们家女儿，倒是没有“妩媚”，更没有“柔弱”，她喜爱行山、游泳、健身房里健身，阳光开朗，很有主见，在被那工作服抹煞了她的性别特征之后，“英气”还真是相当贴切的形容词。

 

（四）

帅哥开始试探。

第一次，他向她询问如何才能到寺院里做义工。

这就是搭讪吧？

没想到，“英气妹子”没啥反应，简单回答说“上网报名”就把他打发了，帅哥有点傻眼。

 

搭讪是最一般最肤浅的层次，深一点的层次是请求协助。

但还会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让他请求“英气妹子”协助呢？

老天注定了，有！

 

2015年最后一天，他再次来到寺院演出，惊喜地（“惊喜”是老汉我自己揣度的）发现那个“英气妹子”也来了。

小女后来说，“第二次见到他觉得很面熟，加上旁边人又认识他，介绍了一下。然后在他演出前很自然地就把手机给我了，让我用他手机帮他拍照。”

瞧瞧，上次搭讪，虽然没有任何成果，却给第二次相遇打下基础，使第二次见面得以顺理成章地进入撩妹第二层次：请求协助。

请求协助的事项是“请用我的手机帮我拍照”，这一招很高！小美眉要拍照就得多注意他吧，就得把眼球盯着他吧。吸引眼球，撩妹必杀技啊！还有呢，我的手机在你手上，你一定跑不了。

而这他后来对自己的哥们说，第二次见面时，“有交谈，就知道这是要结婚的对象。”

 

其实那天的迎新年法会，小女原不打算去的，当天是星期四，她要上班。到了30日星期三那天才知，31日下午可以提前下班，她真的非常诚心，一得到这个消息就立即询问寺方31日是否需要义工，寺方表示欢迎，于是成行，于是成就了这份天赐良缘。

 

帅气阿哥参加2015年12月31日晚上寺院的迎新年大法会，任务有两个：抚古琴、吹洞箫。抚琴是在2015的岁末，吹箫是在2016的岁首。

法会开始，自然要由法师诵经，诵经之前就是帅气阿哥抚琴。

夜幕之下，象征“殊胜”的紫色灯光洒满大雄宝殿正门外空旷的阶梯平台，就在这一片紫色基调中，摆着他的那张琴。他上场、走到琴后面坐下，沐在一束追光中，没有伴奏、更没有伴舞，就他一个人，停顿一会儿，开始演奏古琴名曲《良宵引》。有出席法会的学者后来撰文说他的演奏“虽然是隋代问世的古曲，奏来却颇有清新气息，一新耳目。”“琴，古气盎然；人，朝气洋溢。”

……

【插播一下】

老汉是听过古琴曲的。几个月之后老汉我对别人介绍小女的男朋友是古琴爱好者。我说：古琴你知道吗？节奏很慢的那种，弹一下，“咚……”，10分钟之后再弹第二下……

一旁的小女不悦了：“才没有呢！”

【插播完毕】

 

帅哥演奏完毕，到台边找到“英气妹子”，拿回手机，两人站在一起，聆听法师诵经：《洒净》、《大悲咒》、《心经》。

这中间，还有法师洒水祝福仪式，两人刚好被同一勺水洒到，引得周围吃瓜群众喝彩。

小女继续工作，去发传单。

 

接着是“莲花灯寺院巡礼”，1500人手持莲花电灯，在众僧带领下，围着寺院绕场一周，空中重复播放《南无观世音菩萨》。

2016年1月1日零时零分，寺院主持叩钟18响：新的一年到了。18响不表示时间，表示的是佛法无边普度众生的意思。

小女在寒风中给几百号人发传单，这时候已经冻僵了。

那帅哥，拎着一支洞箫，正准备再次登台表演。

两颗星星又遇上了。帅气阿哥见到“英气妹子”，趋前说了几句话，又要她的电话号码。小女后来说，“当时我还报了老爸的号码，因为冻晕了。”

糊涂，一塌糊涂，险些错过了。

要知道，他们交流的语言是广东话，若小伙子给老汉我打电话来，一来普通话肯定吓他一跳，二来万一他会错意、以为接电话的是“英气妹子”的男朋友呢？

想到这些，老汉我不免出汗。

不过，是你的总归是你的——“冻晕了”的妹子马上反应过来，说不对不对，不是那个，是这个……

端的是有惊无险。

 

帅哥又登台去表演了。

出席法会的学者写道：“接着是法师唱诵《叩钟偈》，婉转而动人，彷佛把那新年的喜悦凝结起来了。每两句叩钟一响，再配上伴和的洞箫，意境无限，给法会加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句号之后，大家回到现实世界，帅哥收拾好自己的琴和箫，给他心中念兹在兹的那个“英气妹子”打电话，想要送她回家，她的回答是：谢谢啊，我已经坐大巴离开了……

 

此后的发展请看官上翻到前面的（二）。

 

（五）

 

2016年3月份的时候，历来关心小女的王大爷打来一个电话讲一件公事，顺便又一次问到小女的情况，“女儿怎么样了啊？”老汉我喜悦地又简明扼要地报告了情况。王大爷听完说：祝福他们！这也是你们两口子修来的。

但我女儿说，他是她从那座寺院里捡来的。

而老汉我认为，他们是互相捡到的。

他们俩是那样般配：都追求高级的精神生活，都安于普通的物质生活。这篇文章是2016年3月1日开笔的，当时老汉我曾把自己的零星想法先敲打出来存在页面上，其中有这样一句：“对于这两个年轻人来说，天赐一场浪漫无比的爱情就是拥有了一切。”稍后的复活节，他俩的日本之行证明了老汉我的研判。

2016年复活节期间他们去了一趟日本京都，他不免要提出来带她去当地有名的购物商城购物，竟然被她拒绝了。天呐，拒绝购物？！这不是正中下怀吗？人间有个定律，男人都必须陪女人购物，这是恋爱中的男人的必修课，这是女人考验男人忠不忠爱不爱的试金石。但是普天下的男人通常害怕陪女人购物，花钱不说还烦人。现在，这个男孩的女朋友居然拒绝购物，寺院里见到的“英气妹子”当时就变“傻气妹子”。

就这样，两朵奇葩就在京都的古迹、公园、展览馆里流连了几天......

 

今天，2017年1月7日，他俩举办了美丽简朴的婚礼。日子是他挑的，201717，二人一起一起。

 

屈原《九歌.少司命》：“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这不就是他和她的写照吗？

付秀文《相遇》：“你与我相遇，是个神迹，相遇在神永恒计划里，穿越了岁月将我寻觅，把爱的承诺永远铭记。”

他们的神，就是那座寺院里的那尊观世音菩萨吧？ 

一对素不相识素昧平生的青年男女，可以在任何地方结识、结缘，可以在校园，可以在酒吧或咖啡屋，可以在机场的候机厅或高铁的候车厅，……而我的爱女和她的爱侣，是在一座寺院里结缘，那么雅静，那么素净，那么恢弘大气，那么高，大，上，真乃神迹也！

 

2016年12月31日下午，他俩再次来到寺院，他还是迎新年大法会的演奏嘉宾，她还是来做义工。虽然还是各忙各的，但两人利用晚饭后的几分钟空闲时间，一起去到观音菩萨尊前膜拜，告诉菩萨他们即将成婚的消息。

观音抱以神秘而庄严的微笑。

 

振振君子，温温淑人。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2015年12月31日目成，2017年1月7日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