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诗人的维克多·雨果——读《雨果诗选(三)
(2022-05-17 11:31:06)分类: 散文(随笔) |
这样的决绝和悲壮,这样的铿锵的诗句,让我自然想到一位中国诗人的诗句,那首诗叫《回答》,诗中有这样的句子: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
据说北岛对自己的早期诗作并不满意,即使它们传颂久远,然而他旅居国外以后的诗作并没有早期诗歌那样造成“轰动”。当然轰动的不一定是好诗,当然轰动的原因不仅仅在诗本身。
作为有王者气的诗人,雨果至死蔑视皇权、反对专制。在他暮年诗集《祖孙兵》有一首诗叫《何谓人世间》,他写道:教主、皇帝、君王谁不残暴专制?/造就他们的是地狱里的撒旦。这样的认识可谓正解。别说权力金字塔顶端的这些魔鬼造物,即便小有、暂握权柄的货色(比如一朝掌权的奴才),他们也试图实行残暴和专制,抖一抖人渣的威风,有的还试图让人赞美。风雨如磐,命运多蹇,人生苦旅,但诗人保持了谨慎的乐观:
人类毕竟还能够清楚地看见:
除却丧乱、堕落蹂躏人间之外,
还有更权威的东西不失清白。
既然人的良心,人的精神尚存,
尽管往昔黑暗,明天仍然混沌,
仇恨、冲突、恶战频仍,岁岁年年
像缠住我们前进的条条锁链,
最优秀的人也难免留有悔恨,
从哭泣的九天更有狂风阵阵
吹落人间,掀起无穷无尽的波澜,
繁杂世事黑压压如枝蔓纠缠,
既如此,何不把苦难全部看穿?
不让烦忧的幕帘把目光遮断,
看到帘后有无限祥和的景象,
碧空缀满星星,在悄悄地闪亮;
所以上帝把诗人安置摇篮旁,
看婴儿们香甜地沉睡在梦想。
(p.400)
雨果不仅是一位民族诗人,还是一位关心人类命运的“具有全人类意义的诗人”,因为“他具有一种普天下之激情,他对全人类的爱是真实而深挚的”,“他选择了历史作为他诗学地解决全人类摆脱困境、走向光明这一课题的手段,他要以自己的历史描述完成一个巨大的任务,那就是从人类的历史中发掘出人类巨大的精神力量,从人类历代传奇中展现出人类那种虽然有不少谬误、缺陷与弱点,但却充满了勇敢精神,比天神朱庇特更为伟大的形象,从而汲取对人类阔步前进的信心,对人类光明远景的希望。宗教的、民间传说的、信史的人类学知识在他手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诗系,变成了足以与荷马媲美的雄伟、恢弘的史诗,而人类发展的历史则神奇地成为诗人启迪与教化的手段,成为人类课题解决的答案所在。这就是雨果作为全人类史诗诗人的世界意义。”(《序》p.18\19)
《历代传奇》就是雨果成为世界诗人的卓越表征,它实现了用诗歌表现人类从亚当夏娃到当代的诸世纪历程的宏愿,“每篇诗都提供了历史进程的一个场景或一个事件的画面”,“显示出了雨果在宗教、民间文化、神话与历史等各方面学识的渊博”, “不是真实的历史,而是传奇的历史;不是真实的历史的史诗,而是人类精神的史诗”。(《序》P.14)
雨果是学者型诗人,读书太多,有时不免“掉书袋”,而一些神话传说,又不是我们素有储备的,那就要借助注释。读诗也要读注释,是并不愉快的感受,因为它让你觉得气馁,二百五,被冷落一隅。然而没有一种语言不是没记忆没基因的,往往有出处有历史的骨骼或者旧尘,剔骨除尘的全新意义上的语言很难见到,很难写出,写出来的那就是大师。
雨果的诗被人诟病之处,还有就是他爱写比喻句。谁谁说过,比喻都是蹩脚的。然而古今中外的诗,都在找比喻,明喻,暗喻,借喻,强喻,反喻,无喻不成诗。为啥哩?诗人想让你明白,如果反被绕晕了那是你的事;诗人想把自己写的东西变成触手可感的美,你没感觉,那可能是你和诗人哥俩的事。
雨果并非只写重大题材,只有宏大叙事,整天忧国忧民,横眉冷对,一心找皇帝复仇。如果那样的话,他不会长寿。也并非重大题材、宏大叙事才能成为好诗、大诗。不,那是错觉。只能说重大题材有优势成就大诗,但它并非充要条件。他的题材广泛,两性之爱、家庭亲情、自然之趣,也常常出现于他的笔端。不能说这些题材是无聊的可有可无的,其实有时它们相当重大,你说《木兰辞》和《孔雀东南飞》哪一篇的题材更重大?都大。沃尔特·惠特曼和艾米莉·狄金森都是美国诗歌不可或缺的,都是读者需要的。
之所以称呼为诗最重要最关键的标志是,它不人云亦云,它不同于新闻播报,它不以任何人之是为是、之非为非,它只从你心底流出,哪怕是错,哪怕荒谬、荒诞。即使雨果这样的大诗人,也有人指责他诗中的思索有些是经不起推敲的,虽然雨果本人真想成为思想家。这并无妨碍,只要是自己的思索,就比照抄照搬要好。黄遵宪倡导的不受拘牵的“我手写我口”,现在也不过时。尤其不能做些歌功颂德睁眼说瞎话的下三滥勾当,莫言讲文学是吹牛的事业,但不是拍马的事业。
诗如果只走向自己的内心、孤芳自赏、顾影自怜,不与火热的现实交融,无视、漠视人间疾苦,那就不会有多少生命力和感染力;而如果不经自己心灵沉淀,不经咀嚼,没有掂量和判断写出的文字根本就不是诗了。诗如果只在小圈子里流转,在熟人之间被阅读被评价,被盲目认可,就像几个闺蜜互相夸奖彼此的服饰,“优雅”“不俗”“好看”“贵气”,那是自娱自乐。1986年吧有个中国现代诗群体大展,大小众多诗歌团体亮着各自旗号粉墨登场,有宣言,也有代表性作品,好玩热闹犹如“狂欢”,而多数群体的湮没无闻是必然归宿,几乎没有哪首诗被人铭记也是必然归宿。当然它有诗歌史意义。
诗歌流派可能过时,但不论什么流派的诗歌都会有好作品流传,今天的读者可能讨厌某种形式、制式、习惯,比如浪漫派诗歌中常用的“啊”字和排比句,给人的印象好像是诗人在假模假式的抒情,在装逼,那就试着不去读“啊”,那诗也许会“现代”了。呵呵。好的排比句是诗人的激情迸射,可以增强气势和感染力的,与装腔作势不同,今天的读者要去试着适应。从这个意义上讲,诗怎样写固然重要,写什么也相当重要,不必把两者对立起来,尤其在诗歌评论中。这也是我们还应该读一读雨果、读一读他写于一个半多世纪前的诗作的部分理由。
1885年5月22日雨果病逝,法国上众两院通过政府提案,决定为雨果举行国葬。6月1日的葬礼上,仪仗队由十二名法国青年诗人组成,二百万人群跟随在灵车后面。“这是法国乃至欧洲最大规模的一次葬礼,是精神文化领域最崇高的一次哀荣,正如著名作家、历史学家、雨果学权威安德烈·莫洛亚所指出的:‘一个国家把过去只保留给帝王与统帅的荣誉,给予一位诗人,这在人类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序》p.2)
2022.5.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