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杂谈 |
分类: 元稹、李后主等(传记小说) |

今夕何夕?她不在的日子里,他又会在哪里?想着他,念着他,流落天津的她,依然为他捡拾起一路绚烂的风景,固守在缘分的天空下,低吟浅唱,把过往的芳华掬进水袖,铺就了一身的芬芳。她还爱他,是的,所以她还是心甘情愿地,沉溺在他唱过的每一段戏曲里,倚在窗下,轻启朱唇,将他那些唱老了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一曲一调,满是他诗意般的柔情,一招一式,满是他从容的温婉,于是,她凄婉的寂寞里,便又有了他剪剪的温暖。
他不会对自己那样狠心的。一定是福芝芳把他逼到没有了退路,才会执意把她挡在了门外,不肯让她进梅宅替祧母胡氏守孝。跟着詹夫人一起吃斋念佛的她,每于夜深人静之际,总会替他找出各种不得已才将她伤害了的理由。然,便是为了福芝芳,为了他们的孩子,他就有理由将她伤得遍体鳞伤吗?无论如何,她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在梅家,在承华社,她都和福芝芳一样,拥有梅太太的身份,如果他也像自己爱他那样,爱得义无反顾,爱得飞蛾扑火,爱到海枯石烂,爱到天荒地老,又怎会舍得让她伤心,让她难过?
或许,他根本未曾死心塌地地爱过她,更不曾将她视作和福芝芳平起平坐的正房太太,否则,他就不会在那么多前往梅宅吊唁的人面前给她那样的难堪了。她是他的妻,他为什么偏偏为了福芝芳就把她挡在了门外,又为什么连一句怜惜的话都没有,便那样眼睁睁看着她失魂落魄地离去?要知道,她来给祧母守孝并不是奔着名分而来,那名分早在他娶她时就已经尘埃落定,她只是去给胡氏尽一份儿媳妇应尽的孝心,为何却不能被他理解,甚至连她的尊严都要被他践踏在脚下?闹到这个份上,又该说些什么呢?回首里,花,早已落尽,灯火阑珊处,思念却无法抑制,为何不争气的偏偏还是她孟小冬?为何穿越千年的轮回,却依然还是找不到为爱摆渡的舟?关于幸福的传说,总是那么美好,然而,茫然四顾时,才发现,和他竟然隔着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可她还是爱他,爱得无可救药,爱得卑微,到底,这一次,要她如何做,才能不让他再次伤了她的心?
隔着一大片走失的时光,泪眼模糊中,她踮起脚尖,翘首今生向往的故事,却无法从秋天飘落的花瓣里,找寻到他的爱意,方明白,她和他,虽然看似贴着很近的温暖,实则却隔着很远的尘缘,想要的幸福与残酷的现实之间,亦横亘着无法逾越的距离,一旦错过了最美的花期,这一生便只能擦肩而过了。
但,老天爷并不忍心,就这样拆散了这对人间佳偶。两个月后,天津闻人朱作舟主办辽宁水灾赈灾义演,邀请了包括梅兰芳、杨小楼等在内的京城名伶,有好事者有意撮合他们和好,并拟让两人再度合作,但却遭到冷若冰霜的她断然拒绝。因为是赈灾义演,那次演出她不好全然回绝,但只同意和尚小云合作,梅兰芳得悉消息后,亦是无可奈何,二人的关系持续僵持着。
然而,就在他们的感情处在破裂的危险边缘时,孟小冬的母亲张云鹤特地赶到天津,和她的朋友一起苦口婆心地劝她,要她为了自己的未来考虑,不要再执意赌气,这时候,除了回到梅兰芳身边继续做她的梅太太,她别无选择。继续做他的梅太太?可他把自己当作过梅太太吗?说什么两头大,说什么她和福芝芳是平起平坐的正房太太,可到头来除了欺骗了她一个又欺骗了谁?北平城里,几乎所有认识她,认识畹华的人,都只把她孟小冬当作了他梅家的妾,而造成如此局面的不是别人,而正是她深爱着的梅兰芳,如果不是他的优柔寡断,不是他在福芝芳面前的一再退让,她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副被人耻笑的地步?
“回去了,咱们再从长计议不好吗?”
“回去?回哪儿?我连梅家的门都进不去,还能回哪?”她倔强地盯着母亲,斩钉截铁地说,“我哪也不回,我就在天津住着!”
“可你的家在北平,我和你爹,还有你的弟妹们都在北平啊!”张云鹤语重心长地说,“当初不让你嫁,你偏要嫁,现在落到这步田地,你怨得了谁?”
“我谁也不怨!”她眼睛红红地瞟着母亲,“我只怨自己瞎了这双眼睛!”
“现在说这些气话能解决问题吗?若兰,听娘一句话,你已经是成婚的女子了,不能再像从前在家那样任性下去了。今天你若肯依了娘的话,跟我一起回北平去,你就还是梅太太,可你若不依我,恐怕就真成了别人说笑的对象了!”
“梅太太?我还是梅太太吗?所有人都认定住在梅宅的福芝芳才是梅太太,我孟小冬算是什么?说是明媒正娶的两头大的正房太太,其实在他心里不就是一个妾吗?”
“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我们只认当初的媒妁之言。齐如山和冯耿光来提亲时,那可是说得明明白白,咱可不能自己打自己耳光啊!”
“您女儿的脸面已经丢尽了,还怕自己打自己耳光吗?”她冷笑一声说,“无论如何,那个家我是不会回去了的。”
“你当真不回?”张云鹤目光炯炯地瞪着她,“你想好了吗?如果想好了,我和你爹大不了拼了不要这张老脸,带了你回上海去!”
这一回,她在母亲面前败下了阵来。一直以来她只是嘴上强硬而已,其实哪一天不在盼着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可是,她不能就这样回去了,她要等他亲自来接了她回去,要不日后她在梅家,在福芝芳面前就更抬不起头来,就更没人把她这个不被人承认的梅太太放在眼里了。
女儿的心思,做母亲的自然最懂。最终,在张云鹤的开导与朋友的劝解下,她终于和亲自赶赴天津向她陪礼道歉的梅兰芳言归于好,一场风波,亦终于落下了帷幕。1930年12月16日,从情伤中刚刚缓合下来的孟小冬,在梅兰芳的陪同下,于天津法租界马家口的春和大戏院,上演了一出义务戏《捉放宿店》,随后,便跟随梅兰芳和母亲返回北平。然,冰冻黄河非一日之寒,这次和解,并没能真正缓和他们濒临崩溃的婚姻,自戴孝风波后,二人的心里都结了一层疙瘩,尽管从天津回来后谁也不曾点破,但彼此早已心照不宣,往日的恩爱甜蜜,亦变作了相互间刻意的忍耐。
流年偷换,从他整日充斥着忧郁的眸光里,她已然读明白了他的心思,更知道要让他履行当初的诺言,把她当作与福芝芳平起平坐的梅太太,是永无可能了,而她亦永远也找不到花开的彼岸了。
(节选自吴俣阳《梅兰芳华 千千阙歌》修订版 第4季《雪舞霓裳 孟小冬》第9章《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