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风儿轻轻，有散淡的月光，轻吻着她孤寂的窗台。这样的夜色里，只想浸在时光里做个旧梦，但愿牵牛花在梦中肆意绽放，于是，轻轻浅浅地叹，不妨就让这杂乱无章的思绪，继续翱游在有他的那片洁白的云朵下吧！

窗外，秋虫浅唱着季节的序曲，携着柔弱的秋风透过窗棂，瞬间抵达她忧郁了的眉尖。轻轻一个转身，倾泻的灯影中，传来若有若无、郁郁浅浅的歌声，而满眼里看到的却都是他在牵牛花畔忙忙碌碌的身影，可为何又陡生出“篱落牵牛放晚花，西风吹叶满人家。闭门久雨青苔滑，时见鸳鸯下白沙”的凄凉感受？

或许，她就是他某年风中飘散的那粒牵牛花种子，在异地生根，虽吸附他乡的雨，却怎么也忘不掉故土的芬芳，更舍弃不了故乡甘醇的雨露。然，于他眼底，她究竟是那朵“走蔓入荒榛”，还是“点破江烟晓”的牵牛花？

转身，秋轮回，又逢牵牛花儿开，心中那抹花香，究竟铺就了几多眷恋的诗行？多少年来，脑海中一直充斥着，那份最朴实的柔怀，花开的季节，最易触动心底那抹深深的思念。曾以为只有想起时，才会有如此的柔，却不曾想到，当某种情愫逐步黯淡后，他如水的眸光，却唯独了她柔的眷恋，并镌刻在心底，在某些时侯，依旧丰盛着那抹朴素的感动。

岁月如飞梭，任时光荏苒，任罗裳滥旧，任沧海桑田来回变幻，只有梦中的他依然故我，而那些满浸了他温柔眉眼的——旧了的桃红柳绿，冷了的灯红酒绿，仍在她眼前兜兜转转，未曾丢了片刻。

是的，她可以忘记一切，只有他无法忘记，就像对故乡的痴恋，永远是羁绊心底绝美的愫。畹华啊畹华，或许你已将我忘怀，或许我早已走出你用华章写就的绚丽世界，而你又可曾知，经年过后，你仍是我心灵深处最具耀眼华彩的印记？我不曾遗忘你的容颜，亦无法忘怀你的温暖，只是畹华，虽然你我已经隔了万水千山，但你依然是我今生那首吟唱不尽的不老童谣，你的举手投足，你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了我的脑中，永远漂萍在我的梦里，永远……

记得那年，是1915年吧？那年的她才多大？望着窗外开得如火如荼的牵牛花，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一幕幕前尘往事迅速涌上了心尖。那年她才二十岁，而他也只有二十一岁，是啊，如花的年纪，他们便在那温婉美妙的时刻，邂逅在一个秋花浪漫的日子里，便是那一眼，他和她便再也不能将对方从心里抹去，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那时的她，作为坤伶，已在北京城唱红，但凡数得上的名流大亨、文人雅士，都被她惊若天人的美貌与清新出尘的气质所折服，于是，找她唱堂会的豪阀也渐渐多了起来，而与他初相遇的那一次，便是应邀参加大总统袁世凯的外交总长陆徵办的堂会。其时，陆徵是袁世凯跟前的大红人，那次堂会亦是盛况空前，几乎邀集了北京城所有的名角儿，谭鑫培、杨小楼、梅兰芳，一个也没落下，作为名坤伶，一向自视甚高的她——刘喜奎，也无法不应诺前往。

记得，那一天，谭老板唱了《洪羊洞》，杨老板唱了《水帘洞》，梅老板唱了《贵妃醉酒》，而她却唱了《花田错》，可谓各有千秋，更引得满堂喝彩；记得，那一天演出完后，年事已高的谭鑫培在后台望着她和梅兰芳不无感叹地说：“我男不如梅兰芳，女不如刘喜奎”，而她，却痴痴望着一脸憨笑的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记得，谭老板叹息而去后，她和他有了第一次近距离的交流，她告诉他，自己从未见过像他这般和蔼可亲的名角儿，而他亦夸赞她的气质高贵，精湛的唱功更是难得一觅；记得，自那一天起，她便成了他无话不谈的红粉知己，后来，他把她请到家中做客，还领着她到后园看他新培育的牵牛花，给她讲解牵牛花的各种典故，也就在那一瞬，她开始爱上了打开始忆事起，便认为登不得富贵堂、入不得寻常室的牵牛花。

“知道牵牛花还有个名字叫什么吗？”他指着自己新培育出的大朵牵牛花，不无得意地问着一脸懵懂的她。

她瞪大眼睛望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牵牛花还有个俗名，叫勤娘子。”

“勤娘子？”她倒是第一回听说，牵牛花还有这么个俗名，不禁忍俊不住地笑出声来。

“勤娘子，顾名思义，就是说这花是懒人养不得的。”他盯着她呵呵笑着，“别看它看上去毫不起眼，既没有牡丹的高贵，也没有玫瑰的芬芳，但要养好它可着实不易呢。每天一早它就开花，午饭一过就慢慢萎谢了，所以，养好这些花，先决条件就是养花人每天必须起早，不过这一来也好，我也就没得工夫偷懒了。每天清晨和黄昏，都会习惯地漫步驻留在牵牛花藤架边，边观赏边揣摩剧中人物的身段、舞台上的色彩搭配，要不就对着它练眼神，对我的艺术审美也起到了大大的好处。”

“是吗？”她没想到这小小的牵牛花，居然还能对他的艺术创作起着巨大的影响，不由得不诧异起来，“这么说，这些花对您传神的表演倒是功不可没了？”

“可不是？”他点点头，笑容可掬地说，“每天一早醒过来，还想打会盹，一想起它们，便偷不了懒了。不过眼下这些花也快开败了，到明年，你早些儿过来，我再带你看更新更好的品种。”

（节选自吴俣阳《梅兰芳华 千千阙歌》修订版《第2季 生如夏花 刘喜奎》第1章《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