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多了。”秦大福安慰着她，“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这小屁嫩子太不像话了，他简直……”秦大福气得直跺脚，“不过他终归还是个小罗子，不懂事，你千万别生孩子的气，气坏了身子骨是自己的……”

敏慈一边抽泣着一边点点头，“我晓得，我不生他的气，可我心里难过。”她抬起头定定盯着秦大福，“老秦，你不明白，你没有孩子，你不晓得当母亲的人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我不怪小刚，我只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当初非要把他生下来，还自作多情地把他当作孙世昌的亲生儿子，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我根本就不该把他带个这个世上来，是我让他蒙羞，让他痛苦，我……老秦，我是个罪人，我根本就不配当孩子的母亲，我不配！”

“你要是不配，这世上就没人配做母亲了。”秦大福继续伸手替她拭着脸上的泪水，突然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和她挨得是那么近，这让他对她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觉，说不清到底是关心还是爱怜，总之，从这一刻起，他平静的心湖被激起了一层层涟漪，尽管没有大波大澜，但的确在他心里烙上了别具一格的印记，他似乎是在这一瞬间把对她的关切同情升华成了另外一种更加伟大更加无私的感情——他明白那或许就是叫做爱情的东西，可他不敢爱，也不配爱，他只是个跛子，既无踏实稳定的工作，又无殷实的家底，他什么都不能带给她，而且可能把她现有的生活变得更加雪上加霜，于是他像被电击中了般抽搐着，毅然抽回抚着她面庞的那双粗糙的大手，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们一前一后地朝面食店走过去。老彭没在店里照应着，显然是店里忙被他媳妇叫了回去。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冷不妨从店里冲了出来，擦过敏慈的肩头迅速往二中的方向溜了过去。敏慈连忙回头盯着他的背影看着，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那不是刚刚还在学校门口打骂小刚的过江龙吗？他怎么会在这里？敏慈的心突突跳着，这孩子的脾性随他妈，既暴燥又不可理喻，黄志祥碰到这对母子，也总算应了那句老话——苍蝇跟屎好。敏慈挑着眉头迅速走进店里，东张张、西望望，最后跑到厨房里的案板前举起硬纸盒做成的收银箱耐心检查着，幸好钱并没有少，很显然，过江龙没有偷拿店里的东西，可他到底跑来想干什么呢？店里的东西也没被砸坏，就连一双筷子也没被扔到地上，看来过江龙也是刚刚进来，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撞上他们回来了，于是便又逃之夭夭了。

秦大福瘸着腿跟了进来，紧张地盯着敏慈问：“没出什么事吧？那小屁嫩子跑这里做什么？”

“可能想过来砸东西，正好碰上我们回来了。”敏慈淡淡应着，把摆在厨房案板上的一盆馄饨馅端到外面的桌子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开始认认真真地包起馄饨来。

“这小屁嫩子，太他娘的坏了！”秦大福瞟着她问：“你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吗？”

“是周桂兰的儿子。”

“替他妈当帮凶来了？”秦大福在敏慈对面坐了下来，“下午我就不过去看车了，在这帮你盯着，要是他们再来挑事，我就报到派出所去。”

“你还是回去吧。你不回去，菜市场的车谁看？要是真丢了车，你的饭碗也就保不住了。”

“丢不了的。都是些旧脚踏车，谁要偷？”秦大福撇撇开干裂的嘴唇不耐烦地说：“那两口子不会不来了吧？”

“不来就不来吧。”敏慈脸上还留着泪痕，“不来咱们就接着开，开一天就得忙和一天——好了，你不走就不走吧，帮我包馄饨。”

秦大福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立即起身踱进厨房洗净手，再慢慢踱出来，一边坐在敏慈对面，一边伸手学着她的样子包着馄饨，“我不会包，包坏了你可别怪我。”

“包坏了的都留着你自己吃。”敏慈瞥着他手忙脚乱的笨拙样子，忽地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秦大福怔怔盯着她看，他觉得她的笑容很美，他还从来没见过她有这么迷人的笑容。

“那我就都包坏了。”秦大福呵呵笑着，“都坏了煮一锅都由我一个人吃。”

敏慈“噗哧”笑出声来，她开始觉得老秦这个人还是蛮可爱的。一直以来她都认为他是个木讷甚至不太会笑的人，幽默风趣更是与他绝缘，可现在，她却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她和老秦认识的过程还不算长，所以双方对彼此的了解还是相当欠缺的。“我只管你一天三顿饭，多吃的可是要付钱的。”敏慈轻轻瞥着他，发出得意的笑声，一扫脸上堆积的阴霾。

秦大福也很开心。他为敏慈能够这么快就把一切的不快抛到脑后感到高兴。看来，他对她深深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是个可以很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女人，所以他也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对她那么不放心了。“你有没有想过再盘一家小吃店来做？”秦大福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馄饨皮子上的干面粉弄花了他的脸，然而他自己还不觉得，继续盯着敏慈说：“你这么好的手艺，不做这行倒可惜了。”

敏慈抬头睃着他，看着他的大花脸咯咯笑着，连忙抬起身子伸手替他擦着脸，“看你，包个馄饨倒把自个弄了个大花脸，跟戏台上唱戏的曹操一样。”

“曹操是奸臣，我不喜欢他。”秦大福轻轻盯着敏慈抽回的手，心里荡漾开一股暖流，盯着她不好意思地笑着。

敏慈却继续着他刚才的话题说：“有什么可惜的？我当年在纺织厂年年都拿先进奖，厂里的姐妹没一个不说我是女超人，要按你的话来说，现在下岗了，这手艺不是也可惜了吗？人啊，就是要安于现状，下了岗我什么苦活没干过？洗发水也卖了，鱼也卖了，大排挡也卖了，现在能开上这么一家面食店，我相当知足的。只要有手有脚，肯卖力气，就是到大马路边上卖烤地瓜，也照样挣钱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