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星星格外的明亮，虽然身处新郑后宫，可城外的喧嚣声、打斗声、哭嚎声还是不断透过无边的旷野，逾过城里各种高大的建筑物以最快的速度传入我们的耳畔。你外祖父急得一夜没有合眼，所有的大臣和公子们都仍然围在大殿里，焦急地等待着传语官从外边传来你子坚舅舅得胜的好消息。”

征舒这孩子睡得特别不踏实，一会一会就又瞪着眼睛醒过来了。他轻轻转过身子，面朝着我紧紧觑着我的眼睛，对我嘴里哼唱着的童谣显得有些不耐烦，所以非缠着我给他讲新郑宫里发生的故事不可。

我继续轻轻拍着他的背，抚着他宽宽的额头叹息着说：“然而，派出去的探官每次带回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你外祖父脸上的表情也因此变得越加沉重。你知道，楚国人和郑国人说话的口音是完全不一样的，起初我们围坐在新郑宫里，听到的都是郑国卫兵们一浪高过一浪的誓死保卫国家、保卫新郑的声音，那声调高亢而又极富感情，虽然我们谁也听不到你子坚舅舅对他们发号施令说出的每一句话，但我们都对他满怀着希望，特别是你太外祖母，她几乎把毕生的希冀都寄托在了你子坚舅舅身上，所以当我们听到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嘹亮的郑音时，心里裹着的全是激动和欣喜；然而这种激动并没有在我们体内维持多久，当传语官满面凝重地再次出现在大殿之时，他带给我们的竟是一个毁灭性的消息。在场的所有人的面色顿时都变得煞白煞白，老臣石癸等人更是痛心疾首地俯伏在你外祖父大人脚前，一次又一次地乞求你外祖父下令派人到晋国请求发兵救援，可你外祖父一听说要让他去求晋人援助，并紧闭着双唇酱紫着一张脸不发一言……”

“那后来怎么样了？子坚舅舅是不是败在楚国人的手下了？”小征舒双手托着下巴，迫不及待地追问着我，“那楚国人是不是攻下新郑城了呢？”

“没有。你子坚舅舅虽然丝毫没有作战的经验，你外祖父之所以让他掌帅，只是因为要借他公子的身份临阵鼓舞士气而已，但抵抗楚军真正依赖的还是乐耳和公子尨两位大将。乐耳和公子尨都是在沙场上亲历过无数回的老战士了，所以当他们领着军队出了南城门后，便下令在距离楚兵驻扎地五十里的地方扎营安寨，不管楚人如何挑战，公子尨都嘱咐士兵一定要固守勿战，只要暂时保住新郑城的安全就可以了。”

“公子尨也这么胆小怕事吗？”征舒瞪大双眼盯着我，“外祖父大人不是命令子坚舅舅和公子尨、乐耳他们一起领兵出城抵抗楚军的嘛，为什么他们一出了城就不听外祖父大人的命令，不敢和楚人交锋，却要安营固守呢？难道他们就不怕外祖父大人责罚吗？”

“公子尨当然不是胆小怕事，他是郑国著名的将军，更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他心里很清楚，那个时候郑国的兵力虽然经过你外祖父大人十多年的精心训化，但还是无法和楚国强大的军事力量对擂的，一旦冒然出战，很可能会被楚军打得落花流水，到时候别说不可能耀武扬威地凯旋回新郑城，只怕整个新郑城都要被楚军的铁蹄给踏破了。”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楚国的大将斗越椒见你子坚舅舅坚不出战，就想了一个计策，故意派一小队人马去你子坚舅舅的大营前挑战，又分派了一大队人马从小路绕道直接杀奔新郑城南城下，等守卫新郑城的卫兵发现楚军已经兵临城下之际，一切都在一瞬间变得不可收拾了。”

想起那场战争，我至今还是心有余悸。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的心再次飞回那个让人恐惧而又心悸的夜晚。那晚，星星布满了天空，一个个都眨巴着眼睛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我们美丽而又繁华的新郑城，仿佛在悄悄守候着上天决定新郑城最后命运时刻的降临。我们守在新郑宫大殿的所有人也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窃窃私语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沉重的忧虑之色，然而每个人的心里又都对子坚哥哥和公子尨、乐耳寄托了无限的希望。只许胜利，不许失败。所有人的口里都在这样默默念叨着，然而，当那些不断透过空气传到我们耳畔来的郑音被楚国人的南蛮之音逐渐取代之时，大殿里所有的人都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铺着的席子上。

完了！新郑城完了！郑国完了！父亲大人面色苍白地跌坐在他那张金漆雕花的座榻上，整个身子仿若被深深地嵌在了木头里。我知道，此时此刻的父亲大人已经完全失去了主意，他的身子逐渐僵硬了下去，所有人都变得大惊失色，就连一向镇定的祖母大人的脸色也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我看到祖母大人眼里噙着痛心疾首的泪水，要不是她身旁的姜太夫人及时伸手扶她一把，她肯定当场就要瘫倒在地上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祖母大人怔怔盯着面无血色的父亲大人，又紧紧瞥着姜太夫人，浑身直哆嗦着说：“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郑国这回是真的要亡家灭国了吗？子坚呢？子坚为人一向沉着冷静，他怎么刚一出战，就被楚人打得个落花流水？子坚人呢？是不是他们已经……”

“不会的，子坚不会有事的。”姜太夫人紧蹙着眉头劝着祖母大人，又睨一眼跪在父亲大人脚下的传语官，“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国人真的已经打到城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