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格外宁静。

夜已深了，可我还是睡不着，透过月光，回望蜷着身子睡在床里的征舒，看着他清秀的面庞，我不觉有些心旌荡漾——子蛮！那个在我梦中无数次出现的男人——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征舒会长了一张和子蛮一样美如俊玉的面庞呢？

夜深人静，银白的月光撒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一室禁忌的春光。我轻轻拍着征舒的背，情不自禁地唱起子蛮教我的那首童谣，思绪早已飞回到那长满兰花的新郑后宫。

我喜欢兰花，与生俱来的喜欢。我也说不清楚那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从我刚刚记事时起，我就总是看到父亲整天躬着身子在后宫里侍弄那些形形色色的兰花，就连母亲的寝宫里也是到处都放着盆栽的兰花，所以，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不可能与兰花擦肩而过。是的，我渐渐沾染上了父亲的习气，近乎疯狂地热爱着这种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花儿。

“知道吗？这些花都是你祖母让人在宫廷里栽下的。”母亲姚子每次看到我驻足在各种兰花之前时便会喜笑颜开地盯着我柔和地说：“这些花在你祖母眼里比你父亲的性命还要宝贵，平时要是有人贪图花美，想偷偷摘一两枝来戴，要被你祖母发现了，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为什么兰花比父亲的性命还要宝贵？”幼时的我还不了解父亲出生时宫里流传的那个非同一般的故事，我昂着头，双手托着腮，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母亲姚子问着：“如果是儿臣想摘一朵来戴也不可以吗？”我边说着，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挨上摆在窗台下的那株开得正艳的红色兰花上。

“欸！你要做什么？”母亲连忙一把拽开我，将我轻轻揽入她的怀里，眼里充满怜爱和责怪的神色，轻轻咬着我的耳朵叮咛着说：“不能摘的。要是被你祖母大人知道了，又该是一顿好骂了。”

“祖母大人不是不在这里吗？”我噘着嘴，不高兴地瞪着母亲说：“不就是一朵花吗？我摘了戴戴也不行吗？”

母亲摇着手，神色毅然地盯着我说：“不行！”

“一次也不行吗？”

母亲仍然摇着头。

“为什么不行？这院里到处都是兰花，摘一朵两朵祖母大人也不会知道的。”

“祖母大人不知道也是摘不得的。”母亲神色凝重地盯着我，“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该知道了。这宫里的什么花我们子蕙都可以随便采摘的，唯独这兰花，它可是我们郑国的国花，它象征着我们郑国的兴荣与辉煌，你父亲大人也是明令禁止国人任意采摘兰花的。要是让你父亲知道子蕙违令采摘了兰花，你想，父亲大人该要怎么责罚子蕙呢？”

“啊？有这么严重啊？”我有些不相信地瞪着母亲，张大嘴嚷着说：“不就是一朵花吗？摘一朵也死不了人的！”

母亲连忙伸手捂住我的嘴，有些神色慌张地张望了一眼宫外，又连忙低下头嘱咐我说：“这种话以后母亲再也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了！你要是违了你父亲大人的禁令，咱们娘俩到时都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母亲大人！”

“你还记得子蛮的母亲吗？”母亲紧紧盯着我说：“你知道她是怎么被你父亲关进密室的吗？”

子蛮？我嘟囔着嘴，很不高兴地盯着母亲，“您是说那个叫紫烟的女人？她不是已经被父亲大人关进密室好多年了嘛，母亲大人干吗要提起她呢？”

“她就是违反了你父亲大人的禁令才会被关进密室里去的。你也不想因为摘了兰花而让我们娘俩也被关到密室里去吧？”

“就因为她采了这宫里的兰花吗？”我惊异地睃着母亲大人的眼睛，想从母亲慌张的眼神中看到我很早以前就想知道的答案。

“嗯。”母亲重重点着头，“现在你知道兰花对你祖母大人和你父亲大人的意义是什么了吧？”母亲边说边抚摩着我的头，把我从她身上放了下来，说：“好了，去找你子蛮哥哥玩去吧。一会用膳时，我会让荷华去叫你的。”

“我才不要跟他玩呢！”我掰着手指头仰头盯着宫梁不懈地说：“她母亲是罪人，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昨天他还抢了我的绒线球，我让荷华去抢，结果，他居然把绒线球弄掉水沟里去了！我发过誓了，以后我再也不跟他一起玩了！”

“就这事？”母亲“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你们两个三天两头地就闹，过不了三五天就又聚在一起了，这回母亲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长时间不理子蛮？”

“我说不理就是不理！一辈子也不要理他！”

“你已经发过不下一百次誓了！”母亲笑着从漆红描金的楠木座榻上轻轻站起身，领着我一同走到寝宫的门口，指着宫门前的甬道对我说：“去吧！玩去吧！母亲还有别的事要做，不能陪你一块说话了。”

母亲正说着，我忽地发现从甬道对面走来一个衣着华丽光鲜的少年。是子蛮哥哥。他看到我和母亲后，脸涮地红了起来，僵僵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就像根木桩一样。

“子蛮来了？”母亲笑着招呼着子蛮，“怎么了，还惦着和子蕙闹别扭的事呢？”

“没有。姨娘。”子蛮嗫嚅着嘴唇说，那声音刚好能让我和母亲大人听到。

“那怎么不过来呢？”母亲脸上仍然堆满了笑，“姨娘都知道了，一定是子蕙不好。这孩子就是爱折腾，姨娘正说着她呢。”

“不是。”子蛮轻轻应着，抬起头睨了我一眼，又迅速掉转过去盯着母亲说：“我……我是来向子蕙陪礼的。昨天我把她的绒线球不小心弄掉到水沟里了，我……”

“没事的。姨娘没有怪你。”母亲伸出手朝他打着招呼，让他过来。

子蛮这才轻轻走了过来。我还在生他昨天抢绒线球的气，不想去理他，没想到他却突然从背后掏出两只色彩绚目的绒线球来，轻轻往我手里一推，红着脸说，“给你。”

我这才注意到子蛮先前一直都把手背在背后，原来他是特意来陪我绒线球，又怕我生他的气，所以才迟迟没有出手。

“便宜你了！”我伸出两只手，一手抓过一只绒线球，狠狠白了他一眼没好声气地说：“下不为例！下次你再抢我东西，我一定再也不理你了！”

“好了！”母亲笑着推着我，“跟子蛮去花园里玩吧。”一边说，一边盯着子蛮身上的新衣服问：“这是什么时候做的新衣裳，姨娘怎么从没见过？”

“是父亲大人让祖母大人特地替儿臣做的。”子蛮腼腆地盯着母亲和声说着。

“是你父亲大人让你祖母大人替你做的？”母亲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就又挤出满脸的笑容，伸过手来抹抹子蛮身上新做的绸缎衣裳，“真好，这料子，一定是从洛阳城运来的最好的料子。”边说边又抹了抹我身上的纱裙说：“看，我们子蕙都好久没做新衣裳了，明天得空了，姨娘到你祖母大人面前讨一些料子给你妹妹也做几件新衣裳穿才好。”

子蛮没有吱声，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尴尬。

“你有多久没去看你母亲了？”母亲忽然话锋一转，紧紧盯着子蛮问。

“我……”子蛮盯了我一眼，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慌张，“父亲大人没有准许儿臣去探望母亲大人，儿臣又怎么敢私自去见母亲大人呢？”

“那又有什么呢？宫里这么大，你父亲大人又不能时时刻刻盯在你身后，要是得了闲，背着你父亲大人去偷偷看你母亲大人一眼，才算是尽了做人儿女的孝道啊。”

“姨娘……”

“母亲大人，您烦不烦那？”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隐隐觉得子蛮的母亲紫烟被关进密室和母亲大人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可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不希望再听母亲这样盘问子蛮下去，便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抱着两只绒线球，另外一只手却早已紧紧拽住子蛮的手，迅速沿着宫前的甬道往后花园的方向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