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澄静，其时尚早。明天就是中秋，抬头看着窗外明洁的月色，温姨娘想起自己的身世凄楚，不免在屋里多喝了几杯，一边让沁容捧了香熏炉子进来，一边不断往杯里斟着酒自顾自地喝着。伤心时更是举起杯中之物对着长天清唱一两句山西小调，悲不能抑，就连站在一边侍候着的沁容也从她的曲调中听出一股宛转的凄凉来，不免战战兢兢偷偷瞟她一眼，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我唱我的调子，你抖什么抖？”温姨娘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抬眼瞪着沁容，“扶不起的阿斗，让你干什么都干不好，这会子你倒抖个不住？！有本事你到外边偷个男人回自己屋去抖给他看，在我面前现什么眼？！”

沁容不敢回话，仍然站在一旁颤抖个不住。温姨娘心生不悦，把手里的杯子朝她身上砸去，顿时溅了她一身的酒，那杯子也骨碌碌滚到了地上，慌得沁容顾不上管自己的衣裳已经温了一大片，连忙弯下腰去捡地上的杯子。幸好温姨娘下力不重，杯子没被砸坏，沁容手拿了杯子便慌慌张张地拿出去洗，温姨娘见没了杯子，索性拎起酒壶往嘴里灌着酒，喝一口叹一口气，不住地骂着王奉正负心才有得今日之报，又连带着裴心云、薛虢淼都骂了进去，直等到骂了个痛痛快快，那壶里的酒也早就见了底。这时沁容洗了杯子进来，正撞上温姨娘恼这壶里的酒怎么这么快就喝完了，非说是沁容先自偷喝了，把她叫到跟前，揪了耳朵就撕，疼得沁容连连摇手讨饶，辨称自己从来尝不得酒味，就是有一百个胆也不敢偷喝温姨娘的酒。

“你没偷喝我的酒？”温姨娘已然轻微醉了，更加下劲地拧着沁容的耳朵，唾着她骂着，“你没偷喝，这壶里的酒怎么才这么一点？难道是厨房里的人故意只给拿进来半壶酒吗？”觑着沁容，把鼻子凑到她嘴边闻着，睃着她说：“倒真是没一点酒味，你快说，是不是偷给院里哪个相好的汉子喝了？”

“没有啊，姨娘！”沁容慌忙回着，“我天天都在姨娘院里服侍着，除了姨娘吩咐的事，必须经常去厨房走动，平时都没个闲工夫跟院里的人闲聊一两句的，哪里还会有那种事情？”

“你还狡辩？”温姨娘劈手打了沁容一耳光，拎着空酒壶在她眼前一横，把眉毛挑得老高瞪着她，“你没给相好的汉子偷喝我的酒，你倒说说，这酒到底被什么人喝了？”

“我确实不知道谁喝了姨娘壶里的酒。这酒从厨房要过来时就是满满当当的，我怀揣着一路小跑回来，也不见洒了一滴，敢情都是被姨娘自己喝光了的。”

“什么？你是看着这壶里的酒空了，我就找不出证据说是你偷给野汉子喝了不成？”温姨娘斜睨着沁容，“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偷了汉子还敢在我面前顶嘴！我说这些日子我房里的糕点怎么一拿进来没几天就吃光了，原来都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妖精给偷了去喂野汉子了！”一跺脚，扔了酒壶，腾出两只手来，狠狠撕着沁容的嘴，“死丫头，你今天倒给我说清楚了！那个野汉子到底是谁？你要不说来，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我真的没有！”沁容被她撕着嘴巴，只是一味地偏过头去躲闪，却不敢跑出房去，一会的工夫就被温姨娘把嘴唇给撕裂了，鲜血往下直流。温姨娘还是不肯住手，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说，那个野汉子到底是谁？你说！你说出来啊！”

“姨娘，您饶了我吧！”沁容扑通一声跪在温姨娘脚前，撕心裂肺地哭着，“确实没有什么野汉子。我就是想找个野汉子也得有人看得上我啊！我不分白天黑夜地都守在这院子里，就是找个野汉子也没地方藏的！”

“你还敢跟我强嘴！”温姨娘又蹲下身来，挥手狠狠煽着她的嘴巴，咬牙切齿地骂着，“小妖精，看我不打死了你！你跟袁四两个瞒了我做了多少亏心事，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当我真不敢打死了你吗？横竖是一条贱命，打死了我就把你埋在院子里，也没人知道你去哪了，看你以后还敢跟我强嘴！”一边骂，一边扑将过来，揪着沁容的头发就往地上按，腾地跨坐在她身上，脱了绣花鞋就左右开弓地朝她脸上“噼啪”作响地打着，直打得沁容在她身子底下鬼哭狼嚎地哭叫着。温姨娘只是不肯住手，揪着她的头发又一阵好打，“天杀的，我好吃好穿的管待你们姑侄，你们都在我这里干了些什么好事？你姑父袁四背了我吞了我多少银子，还有你这个小贱人，你背着我又偷了多少好吃好玩的东西出去，这些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居然还敢弄个野汉子来偷我的酒喝，你好大胆子啊！”

沁容被打得疼痛不过，索性硬了心肠回嘴说：“你别光骂我姑父许多不好的地方，他帮你揽下了多少事你不是不知道！老爷在家的时候，你偷了老爷的玉如意让姑父拿出去换钱给那个剃头的傅明远，后来老爷发现了，要不是我姑父替你兜着揽着，你早就被老爷休出门去了！也不知道是谁养了野汉子，还在这里说嘴？！”

温姨娘没想到平日从不敢回她一句嘴的沁容居然敢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么一番不知好歹的话来，又兼戳着她的隐私，索性狠下心肠捏紧拳头无头无脸地捶着她，直打得沁容奄奄奄一息，说不上一句话来，才咬着牙住了手，那酒也醒了一半。沁容被她痛打不过，昏死了过去，温姨娘不知是假死，以为真的失手打死了人，这会倒惊慌了起来，急急忙忙站起来，拿着手帕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瞧着躺在血泊中已经僵硬的沁容，吓得神魂颠倒，打开房门撒腿就往外跑。还没跑到院里，迎面撞上一人，更把她吓得魂飞魄散，急切里也看不真切，推了那人就往外跑。才跑得两步，却被后面那人一把拽将过来，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定睛一看，却是唐荣，不禁长吁一口气，拍着胸口连忙问着唐荣，“怎么是你？大晚上的，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唐荣连忙推着她进了里屋，又转身把房门关紧。一回头，看到躺在血泊中的沁容，禁不住吓了一跳，连忙觑着温姨娘问，“这是你干的？”

温姨娘战战兢兢地点着头，“这丫头三番五次忤逆我，本来只想打她几下教训教训，也让她下回长些记性，没想她一点都不吃打，一会的工夫就背过去了。我……唐荣，我杀人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别怕。有我在，没有事的。”唐荣紧紧握着温姨娘沾了血迹的手，“你先别慌，更不能大声说话。要是让院外的人听到了，你我都吃不完兜着走。”

“可这尸体摆在这儿，明天一早开了门，大家都看到她死在我屋里，我就是一千句一万话也说不清楚了，这该怎么弄呢？”

“别怕。一会我帮你在院里挖个坑把她埋了就是。对外就说她失踪了，也没人敢疑心到你头上来。”

“可是……”温姨娘瞪大了眼睛觑着唐荣，忽然盯着他问，“大晚上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门子放你进来的吗？”

“我会蠢到从大门进来吗？”唐荣摇着头，“我是从你们后院的院墙爬进来的。”

“你从院墙外边爬进来的？”温姨娘伸手指着他，“你大半夜的爬进王家做什么？你是想……”

“没什么可想的了。”唐荣紧紧抱着她，“我被人算计了，现在郑队长和丁燮他们带着稽查队的人荷枪实弹地到处抓我，我一时没地方可去，就想到你这儿来了。小婕，这回你一定要救我，只要保住了我这条命，不怕往后没我们的好日子过！”

“怎么，事发了？”温姨娘蹙着眉头紧张地望着他，“你不是做得天衣无缝的吗，怎么就突然事发了呢？”

“还不都是你们家那个大少奶奶惹的祸！”唐荣愤愤地说，“我凌家大表哥回来了，没想到他当年大难不死，还整了容回来，连我都不认识他了，所以落在他的圈套中，被他骗得好苦，弄得我现在有家不能归，倒成了一个通缉犯！”唐荣边说边紧紧盯着温姨娘的眼睛，“小婕，我现在除了你就一无所有了，你先让我在你院里躲上几天，等风声过了，我们再一起逃出去，不怕没有神仙眷侣的好日子过！”

“逃出去？你是说让我跟你一起逃出去？”温姨娘这时酒已经全部醒了，怔怔盯着唐荣不屑地说：“逃出去，你拿什么养我？再说我在王家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着你逃出去过苦日子？”边说边瞪一眼他，“你害得我们家老爷坐牢，我还没跟你算这笔帐呢，现如今倒找到我这里要我跟你一起逃走，你不觉得跟天方夜谭一样吗？”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跟我一起逃走了？”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逃走？我现在收容你在这儿，已经是我对你的百般好意了，你却来撺掇我跟你一起逃走是什么意思？”温姨娘把眉头一挑，没好声气地睃着他，“你不是喜欢那个伍寡妇喜欢得紧吗，怎么不带她一起逃走？你是个没老婆的汉子，她是个死了丈夫的孀妇，倒正好配成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