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奉正的绸缎铺子从一清早就被失火波及到的街坊邻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在荣记香铺伙计们的挑唆下，众街坊打一声唿哨闯了进去，不问青红皂白，见了伙计就打，见了银票就抢，见了绸缎就撕，王奉正和袁四也禁不得住，只好把稽查队的丁燮丁队长和吴镇长都请了过来，眼见得整个绸缎铺已经被他们折腾得不成样子，地上到处是撕毁烧毁的上好绸缎，还有街坊们彼此争抢撕损的银票，几个小伙计被打得鼻青眼肿地躺在地上，东一个西一个，好像刚从街上打了群架被人抬回来的一样，嘴里还呻吟着不住地喊疼。王奉正端然坐在柜台里面，手里紧紧按着差点被抢去的各种账本和银票，头上的帽子也被街坊们在拉扯中掉在柜台外面，被踩了个稀巴烂，一个童子正扒下裤子朝帽子上欢快地撒着尿。袁四的头发如同鸟窝披散在头上，脸上有几道血红的抓痕，明显是被闹事的街坊打的，正兀自抱头蹲在柜台旁边的角落里唉声叹气着。

“赔！今天要是不把我们各家的损失赔出来，我们就跟你们王家没完！”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站在柜台外面指着王奉正跳脚大嚷着，“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放火烧了我们的宅子，却还在这里理直气壮地不肯赔礼道歉，你们真当我们这些穷人是好欺负的吗？”

“我说过，我们王家没有杀人放火！”王奉正正色盯着眼前的汉子，“我王奉正在虎镇也不是混一天两天了，我是什么为人，你们大家左邻右舍的还不了解吗？我说这火不是我们王家放的，就一定不是我们王家放的！你们现在带这么多人来闹事要我们赔钱，这钱从何赔起？”

“还说不是你们放的？当场就让我们抓了你们府上的大少奶奶和一个伙计，你倒是说说看，深更半夜的，你们家大少奶奶跟一个伙计跑到荣记香铺街面上来做什么？不是放火，难不成是通奸私奔吗？”

“我不许你血口喷人、满口喷粪！”王奉正愠怒地瞪着壮汉，把手往柜台上重重一拍，“告诉你，我王奉正说话算话，要是真查出来放火的事跟我们王家有关，该赔的钱我一个子也不会少，该被抓的人我也不会袒护着，可也不容许你这个无赖在这里诋毁我们王家的名声！”

“好，我不诋毁你们王家的名声，那你说说，大半夜的，你家大少奶奶出现在火发现场，她不是纵火贼又是什么？谁都知道马家和唐家的怨隙，这事明摆着就是你们府里的大少奶奶挟怨报复，要烧了荣记香铺报仇！好，你们要报你们的仇我们也管不得，可现在你们不仅烧掉了荣记香铺，把我们的房子也给烧了，还烧死了南街的伍寡妇，这断公案我们不找你们王家来说还找谁去说？”

“就是！我们都是本份老实的居民。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份家事，现在就被你们一把火烧得精光，我们不找你们王家要赔偿找谁要去？”一个年轻的妇女也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瞪着王奉正大嚷着，“放火的人都是你们王家的人，难道还想图赖不成？你要说不是你们王家人放的，大少奶奶现如何又怎么会被抓到稽查队去了？”一边嚷着，一边跳坐到柜台板面上，噘着嘴瞪着王奉正指手划脚地骂着，“今天你们王家要是不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说法，我们这全天的吃喝拉撒就都在你们王家门面上了！”

“是啊，王老爷，您总该给我们一个交待吧？”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年人也挤了进来，可怜巴巴瞅着王奉正说：“我们都知道王老爷宽厚仁慈，可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不情愿来找王老爷麻烦。房子被烧了，家里什么都没了，你叫我们如何生活如何安顿呢？”

“陈大爷，您就别跟他费话了！”那妇女在柜台上跷着二郎腿，突然一拍脑子，一手指着门外大声嚷着说：“我看这样吧，咱们兵分两路，留一半人在这里守着他们家的绸缎铺子，其他的人都跟我到王家大宅找王太太理论去！王太太是个吃斋念佛的，我就不信她能坐视不管！”说着，忽喇一下跳下柜台挤出铺子，领了一帮妇女闲汉便浩浩荡荡地杀奔王家大宅去了。余下的人依然在绸缎铺门口闹着，等丁燮带着人和镇长赶到时，群情激愤的街坊们又和店里的伙计们一顿好打，铺里铺外到处是扯碎的丝绸布绢，看得袁四心疼不已，奔到门外，不住地挥手朝街坊们喊着火不是他们放的，可大家都撕红了眼，谁也听不进去他的话，眼见得好好一个绸缎铺子损失惨重。

袁四见丁燮和吴镇长来了，慌忙领着他们分开人群进了后房，从衣袖里掏出银票塞到他们口袋里，不住地拱手作揖说：“真是作孽啊。唐荣那厮刚整垮了马家，就要来和我们王家作对，镇长、丁队长，这事你们可要替我们做主，这火绝对不是我们王家人放的！”

“可现在大少奶奶的嫌疑最大。”丁燮收了银票，瞟着袁四说：“大家的分析也是对的，马家和唐家结怨已久，大少奶奶又是深更半夜无缘无故地出现在火发现场，这也难怪大家生疑，恐怕一会半会是说不清楚的。”

“实话跟二位说吧。事情是这么回事，前些日子晚上，有个叫仇龙的人潜进我们大院说有重要的事情禀告我们老爷和大少奶奶，说是当初马家老爷的死是唐荣一手策划出来的，唐荣为了毁灭证据就买通了稽查队的郑队长要把仇龙斩草除根，仇龙自知难以活命，就逃到我们宅上求我们老爷收留他。我们老爷本来是想留着他从长计议，等过段时间再去替马老爷伸冤的，没想到唐荣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知道仇龙藏在我们院里，昨天晚上就派了两个蒙面人潜进院里要杀仇龙，仇龙跑得快，我们院里的文管家就叫醒了家丁一起追那两个蒙面人，当时大少奶奶也被惊醒了，她见仇龙没了，马老爷的冤案就没法昭雪了，就也跟着文平他们一起出去追找，没想到仇龙跑到荣记香铺里放火烧了宅子，我们大少奶奶看见火发就挨家挨户地敲门叫他出来救火，最后就这样又被唐荣给诬赖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镇长叹口气说，“十多年前胡家村的灭门惨案就是仇龙做下的，你们老爷怎么蠢到要收留这种人在家里呢？现在这事牵扯到仇龙就更加麻烦了，要是如实说出大少奶奶是跟出去追仇龙的，你们王家就更加吃不完兜着走了！”

“就是这个理儿。”袁四急着说，“要不也不急着请您二位过来了。您二位都是镇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要不出面替王家摆平这事，我看他们还要闹个不住的。再让他们闹下去，别说这绸缎铺子完了，我们大宅和米行等各处经纪都要不得安宁了！”

“那也是你们自找的！”丁燮毫不客气地盯着袁四说：“什么人不好留，非把个祸害留在家里！我说老郑这些日子怎么这么勤快地要追查什么十多年前的灭门血案，原来是收了唐荣的买嘱。这要是真让他们抓着仇龙了，你们王家还想有好日子过吗？”

“丁队长教训得是，怪我们见识短。”袁四赔着笑脸说，“不过王家落难了，对二位也是没有好处的，看在多年交际的情份上，二位也总该救我们王家于水火之中吧？唐荣那个杀千刀的，他犯的那些事要是被抖落了出来，我第一个往他脸上扔屎砸他！”

“现在就别说扔屎砸唐荣的话了！”丁燮瞟着袁四说：“这事我们也觉得替王老爷憋屈，不过你也知道，唐荣现在风光八面，县里省里他都有交际的口子，王家这次要破点财，我看这灾也未必能消得下去。”

“这个自然。该孝敬你们的，我们老爷当然没有话说，就是该打通的关节我们也不是不懂事没长眼睛的。只不过，唐荣咬定我们放火烧了他的宅子，又信口胡谄损失惨重，说又若干钱财银票都被烧毁，这口说无凭的，随他怎么喊，我们王家不是要被他吃定了吗？只要二位能尽快出脱了我们王家，让大家都知道放火的事跟我们王家没有丝毫关系，我们老爷还有重谢在后边的。”

“这话好说。只不过你们得容留我们一些时间慢慢去办。”吴镇长觑着袁四说，“唐荣这碴不是个善碴，轻易惹他不得，需要打通的关节也不在少数，要出脱了王家，就不能心疼大洋的。”

“这个当然。不过，眼下街坊们闹得厉害，还要请二位替王家说些好话，先打发了他们回去，要不这生意都没法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