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荣伸手掸了掸身上的狼皮大袄，好像上面沾满了灰尘，拍得他手也疼了起来，禁不住抬起手放到嘴边吹了吹，半眯着眼窝在马家大厅的太师椅上斜睨着面前站着的小荷花，“怎么样，大小姐，欠我的钱是不是该还我了？”边说边清了清嗓子，拢一拢袖子，“我记得给你们的是三个月期限，三个月已经过了，你们不会要赖帐了吧？”

“我们没想过要赖帐。”小荷花毕恭毕敬地站在唐荣面前，“大家都是亲戚，按辈份，我得叫您一声表舅，您也知道，马家现在的境况如何，那么多钱，我们一时间怎么能凑得出来呢？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我们也拿不出这笔钱来的。”

唐荣瞪大眼睛睃着小荷花，“表舅？好，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还是那句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已经好心减免了一部分欠款，你们马家人总不能把事做绝了吧？三年？你们是想把我当猴耍吧？”

“三年我们也拿不出这笔钱来。”小荷花郑重其事地盯着唐荣，不紧不慢地说，“马家现在一屋子站着的都是孤儿寡母，难道您想让我们卖儿卖女来还您这笔钱吗？”

“那大小姐的意思还是不想还了？”唐荣冷冷地盯着小荷花，又盯一眼坐在小荷花身后椅子上的陈娟，“马太太，唐某不明白，如今马家的事是马太太打理还是大小姐打理？按理说，大小姐是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马家的事怎么也轮不上她……”

“您别忘了，我还是马家的女儿。我姓马，马家的事我就能管得。”小荷花轻轻盯一眼唐荣，“话我就撂这了，要钱，我们马家肯定是拿不出来，您要打官事也由着您，反正这笔钱死活我们也是拿不出来的。”

“你们就是想赖账！”唐荣气势汹汹地瞪着小荷花，“我说过，过了期限不还钱，我是绝对放不过你们马家的！”

“我也说过，我们马家现在拿不出这笔钱！”小荷花针锋相对地瞪着唐荣，“您要是想把我们孤儿寡母往死里逼，也没谁能拦得住您，不过有句话我倒是要说在先头的。”

“什么话？”唐荣不屑地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小荷花，瞪一眼大厅正中柜上一排端放着的马家先人的画像照片，忽然提高嗓门，“什么话你们也得还钱！”

“我只是想请表舅您在我娘的画像前上一柱香，把我奶奶跟您借钱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好好跟我娘说说，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只要您这么做了，我们马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欠您的钱给还上的！”

“给你娘上香？”唐荣不敢相信地盯着小荷花，“你让我在马家给你娘上香？”

小荷花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用力点着头，“是的，就在这里。您不是说我娘是您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人嘛，既然如此，您就当着她的面把我奶奶跟您借钱的经过好好地说一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相信您说的话全是真的。否则，就算官事打到省里打到南京，我们也都奉陪到底！”

“你们这是合计着成心想要耍赖啊！”唐荣腾地从太师椅上跳起身来，紧紧盯着小荷花，“我凭什么在马家给你娘上香？你奶奶是怎么跟我借的钱，经过上回我都当着镇长和你们马家族长的面说得一清二楚，而且你们也认定那上面的印章是马老太太亲手盖的无疑，怎么，你们还在怀疑我造假不成？”

“我们不敢。”小荷花睁大双眼盯着他，“印章的确是我奶奶的，但是不是她亲手盖上去的现在谁也说不清楚，要是有人偷偷拿出奶奶的印章再盖上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你是怀疑我偷了你奶奶的印章？”唐荣有些激动，伸手指着小荷花，“你到底是谁的女儿？你翅膀硬了，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是不是？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生女儿的份上，我早就煽你两耳光了！”

“谁是你的女儿？”小荷花毫不示弱地瞪着唐荣，“你要再敢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叫丁队长把你逮起来。”边说边伸手指着江如英的画像，“你给我看清楚了，我娘生是马家的人，死是马家的鬼，她的画像也都一直供在马家，你要再信口开河，我就告你诽谤我娘的名誉，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告我？”唐荣盯一眼江如英的画像，瞪着小荷花冷笑着，“女儿告爹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就算要给你娘上香也应该是在我唐家才对！”

“你不要再废话了！”小荷花愤愤瞪着他，“我们今天不是要探讨我娘的事情，既然你认为问心无愧，没有做过亏心事，为什么就不敢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在这里把我奶奶跟你借钱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呢？既然我娘是你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人，你为什么却不敢在她面前说出真相？”小荷花目光如炬地在唐荣浑身上下打量着，“你不敢了是吗？你不敢是因为你无法在我娘面前说假话是不是？你口口声声说我娘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可你又为她做了些什么？你除了想逼得她心里爱着的马家家破人亡，还想了些别的吗？对你一心一意爱着的人的亲人你尚且如此，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我娘是你命中最重要的人呢？其实你只不过是伪君子罢了，你心里想的和你嘴上说的从来都是不一样的，如果你心里真的有我娘，就不会在这里逼着她生命里最亲的亲人还你那莫须有的债务了！”

“不许你玷污我对你娘的感情！”唐荣一甩袖子，愤怒地盯着小荷花，“你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是我和如英的亲生女儿，你明白吗？你是唐家的长孙女，怎么能替马家的人说话？是马家的人逼死了你娘，逼得你爹我有家无可归，逼得你从一出生起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唐荣歇斯底里地嚷着，愤愤地指着小荷花身后的陈娟，“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你娘，你心里如果真的还有你娘的存在，就不该帮着马家的人来对付我，你现在最该对付的就是他们！是他们！”

“你疯了！”小荷花望着歇斯底里的唐荣，面容上显现出痛苦的神色，“这个家已经濒临崩溃了，你为什么还非要往我们的伤口上撒盐？如果我娘真是被马家人害死的，又怎么轮得着你一个外人来管？你睁大眼睛好好瞅瞅，现在，我奶奶死了，我爹也死了，这个家里只剩下孤儿寡母，你还想报复谁？是她吗？”小荷花激动地指着陈娟，“她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你一个七尺男儿，非但对我们孤儿寡母没有半点怜惜之情，反而一步一步想把我们逼上绝路，难道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要替我娘讨回的公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