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温姨娘有些无精打采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小荷花帮她盘着头发。“差不多就行了。”温姨娘微微眯着眼，似乎对小荷花盘头的手艺并没有信心，“你要把我盘成个妖怪头，她们又要笑话了。”

“不会的。这可是我新学来的手艺，一会出去，她们肯定都要感叹姨娘您惊若天人的。”

“你又笑我。”温姨娘轻轻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瞅了瞅，忽地一掉头，紧紧盯着手里举着梳子的小荷花惊奇地打量着，“才几天的工夫，你怎么就学会这个了？”

“还不是师傅教得好嘛！”小荷花笑着盯着温姨娘，“看您，头发还这么乌黑油亮，要是好好拾掇拾掇，绝对不会输在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手里。”

“老了。”温姨娘轻轻掉过头，朝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打量着，“三十好几的人了，哪能跟你们年轻人比？”

“姨娘一点也不老的。”小荷花轻轻笑着，“您要是认真打扮起来，这院里的女人谁也比不上你。”

“那也比不上你的。”温姨娘把手伸到脑门后，拍了拍小荷花的手，“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心软，容易轻信别人的话，家义那档子事，要不是小瑜及时赶出来，你今天还能站在我面前说说笑笑了吗？周秀芹只不过是想利用你说合家义和左家的，你跟着掺合什么？要不是有小瑜在这家里替你挡着，还不知道那个浑小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呢！”

小荷花的手微微抖了抖，想起那天的事，她仍然心有余悸。温姨娘迅速感受到了她的惊悸，又回过头，紧紧捏着她的手，“这院里，只有家仁和姨娘是真的打心底对你好，听姨娘的话，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否则往后可有你难受的时候！家义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他心里整天盘算些什么，你还不是一清二楚？让小瑜回了娘家，不是正好给了他可乘之机吗？在这院里，要想过得舒心，你就得多长些心眼，要不被别人弄死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

小荷花拿着梳子继续替她认真地梳理着头发，什么也没有说。温姨娘轻轻叹着气，转过头去，睁大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瞅着，思绪忽地又飘回到十多年前的暖香阁。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小荷花帮她梳头的手势和一个人非常相像，想起前程往事，眼睛不觉湿润了起来。小荷花继续拢着温姨娘的头发轻轻梳理着，一低眼，突然瞥见镜子里暗自垂泪的她，不禁松开手，怔怔地盯着镜里的温姨娘低声问着，“怎么了，姨娘？”

“没，没什么。”温姨娘掩饰地擦去泪水，“好像有沙子迷了眼了。”

小荷花没有点破她，继续精心替她梳着头发，一边梳一边说：“古时候的中国人，对梳头是相当看重的，《黄帝内经•素问》云：‘头者，精明之主也。发者，头之华。’《释名》认为：‘头，独也，于体高而独也。发，拔也，拔擢而出也。’　　联系这两种观念来看，头和发是人最重要的外观，要精心地保护，不断地修饰才行。所以，古人很早就发明了梳、篦，听我一个考古的朋友说，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出现了下端开有十六个细密梳齿的象牙梳子，从战国到魏晋南北朝的木篦，已是在宽度不到十厘米的木片上，均匀地分出一百多根梳齿，每根梳齿皆是薄如纸片的样式…… 一般说来，梳齿粗而稀，篦齿细而密。故《苍颉篇》有言：‘靡者为比，粗者为梳。’这也就等于说：梳理头发用梳，清除发垢用篦。到了宋代以后，梳子的形状渐趋一致：扁平，半月形；篦为两排齿，中间贯以横梁。洪迈的《夷坚志•程氏买冠》曾云：‘有客商从临川来，寻常以篦头钗镊就湾中贩鬻者。’可见当时从事篦头行业的人是很多的。自宋以后，梳、篦的样式基本都是没有变的。”

“你懂的还真不少。”温姨娘感叹地盯着镜子里的小荷花，“怎么，你还有会考古的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就是我过去告诉过您的在扬州救过我命的那位先生。”小荷花想起岳刚，不无感伤地说着。

“噢，就是那位救你的先生！”温姨娘仔细端瞧着自己的头发在小荷花手里慢慢变化着，“你这梳头的本事又是从哪学来的？”

“还不是从我带回来的那个师傅手里学来的！”小荷花加快了盘发的速度，“在南京的时候，我们几个宿友经常去他店里理发，这次回来的时候正好在船上碰到他，说是要回邗沟老家避难，我见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回邗沟也没个落脚的地方，就把他带到了虎镇上，前几天，平叔刚给他在同德酒店里租了一小块地方，算是把门面给开了起来。他倒也不计较，说是能混口饭吃已经不错了的。”

“就是那天跟着我们一起从码头回来的那个又老丑丑的剃头匠？”温姨娘若有所思地问着小荷花，“你说他是邗沟人？”

“嗯。离扬州不远就是邗沟。”小荷花淡淡地说着，“其实他不仅理发的手艺一流，篦头的功夫更是了不起，我听他说从前给很多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篦头，人家都舍不得让他走了的。”

“是吗？”温姨娘的心里突然敲起了小鼓，“你说邗沟离扬州很近？这么说他也算是扬州人了？”

“当然了，扬州那么大，我们虎镇这片不也是扬州的地界嘛。”

“他姓什么？”温姨娘终于憋不住地问着。

“姓傅。我们都叫他傅师傅。您不知道，他这大半辈子走南闯北的，什么地方都去过，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识过，是个很了不得的人呢！”

“姓傅？”温姨娘迅速掉转过头，紧紧盯着小荷花，“你说他姓傅？”她的眼前立即浮现出当年傅明远在太原暖香阁替她篦头的情景，那时的他还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怎么会？不，她轻轻告诉自己，不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的，再说明远比她还要小上几岁，怎么可能是那个又老又丑的老头子呢？

“嗯。姓傅。就是师傅的傅。你别看他老得不成样子，其实也就才三十出头。”

“什么？”温姨娘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盯着小荷花，“你说他才三十岁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