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了江城。从南京一下飞机，我没有去火车站，直接叫了一辆的士回江城了。已经进入隆冬，虽然江城还没有下雪，可一钻出的士，还是感到一股刺骨的寒冷。江城不比昆明，湿冷湿冷的，一下子我还没适应这样的气候，打了车，迅速回到家里。妈妈不知道我要回来，看到我拎着箱子疲惫地走进屋子，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我手里的箱子，轻轻拖着它，把它拉到了我的房间。

“吃了没有？”

“在飞机上简单吃了些。”我无精打采地说着。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连件大衣都没穿？”妈妈看着穿着单薄茄克衫的我不无责怪地问着，“知道要回来，也不事先买一件披上？”

“没事的。我不冷。”虽然我的确冻得直打哆嗦，可还是硬着嘴说不冷。

“我去房间里替你把取暖器开开，江城不比昆明，我知道你要受不了的。”妈妈嘀嘀咕咕地说着，走到我房间里打开了取暖器，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一边朝厨房走，一边回头盯了我一眼说：“给你煮碗面条，搁两个荷包蛋，好吗？”

“好。”我轻轻应着，还是家里好啊。我就这样默默地坐在桌边发着呆，直到妈妈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搁了荷包蛋的面条。

“快吃，趁热吃。”妈妈一边看着我吃着面条，一边关切地问着，“你和柯文和好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有。”我淡淡地应着。

“没和好你回去做什么的？”妈妈盯着我叹着气说：“你跟绣凤，没一个让我省心的。都老大不小了，一个比一个任性！”

“绣凤怎么了？”

“还不是跟你一样，和小唐闹别扭了！”

“小唐不是对她挺好的吗？”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她却在电话里冲我大喊大叫，说再也不想见到小唐了。你说你们姐俩，是不是一个毛病？”

“这事不是一回事的。”我大口大口吃着面条，“妈，那个蒋明宣现在结婚了没有？”

“谁？”妈妈好像没有听清楚，也有可能是故意的，“你说谁？”

“蒋明宣，蒋大夫的儿子。”

“好像谈了几个女朋友，又都不合适，吹了。”

我若有所思地盯着碗里的面条，“他应该不小了吧？”

“比你大几岁，跟你一样，婚事都成老大难了！”

“我的事不一样嘛。柯文不是答应我三年后跟我结婚的嘛。”

“三年后你多大了？”妈妈语重心长地看着我，“再过三年，你就二十九了，这还算理想的，如果三年后柯文不能履行他的承诺你该怎么办？还有，你们最近闹这么大别扭，就不怕影响感情吗？”

“妈！”

“你别嫌妈啰嗦。你和绣凤都是妈的女儿，你们的事我得管。”妈妈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抬起头，怔怔地盯着我，“你老实告诉我，你跟柯文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是不是他有了别的相好的？”

妈妈毕竟是过来人了，什么事情还是瞒不过她的眼睛。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痛处，一个人伤心总比大家伤心要好，所以我向她隐瞒了事实，“不是，就是为了什么时候结婚的事。我想今年就结，他不同意。”

妈妈叹着气，“你们两个啊，真不让妈省心！你是想结，绣凤是不想结，你看我，都生了两什么宝贝！”

“绣凤不想结婚？”我有些不解地望着妈妈，“她为什么不想结婚？她跟小唐闹别扭是不是因为小唐想要结婚？”

妈妈点了点头，“小唐说他父母都老了，盼望着早点抱孙子，可绣凤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说她还不想结婚，也不想这么早就要小孩。我在电话里劝了她好一会，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就知道认她的死理。你说你们要换个位置，妈也就省心了！”

“妈，这位置怎么换那？”我终于笑了出来，说：“深圳那边的人结婚都晚，小唐家毕竟是农村的，当然会急，让他们磨合磨合再说吧。”

“还磨合？他们也谈了几年了，还有什么好磨合的？”妈妈盯着我，忽然像不认识了我似的，“你成天就想着自己那点破事，妹妹的事一点也不关心。你要等到二十九再嫁，不会让你妹也等到二十九才嫁吧？”

“妈！”我把吃完的面条碗推到一边，看着妈妈说：“我能不关心绣凤吗？可我觉得我们应该支持她自己的决定才是。毕竟，结婚过日子是她跟小唐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们插上一手不太好的。她自己决定的，以后才不会抱怨别人的。”

“这话也对。不过妈一天天老了，想趁着还有力气替你们带带孩子，要再等下去，我真的老了，就帮不了你们了。”

我知道妈妈是想抱孙子了，毕竟，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着我们姐妹俩挺不容易，也挺孤单的。也许有了小孩子在她身边，她能感到更加快乐的。可是，我……我又怎么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呢？或许我跟柯文注定将要成为路人，那三年为限的婚约根本就是靠不住的，可这些话我又如何能说出口呢？当初妈妈和绣凤就是坚决不同意我和柯文交往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能说什么呢？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只会增加妈妈的痛苦和伤心而已。妈妈已经老了，我们做女儿的应该努力让她快乐才是，怎么还能拿自己的悲伤来让她烦心呢？

“妈再过几年就退休了，你和绣凤长年都不在我身边，要是有个孩子在我身边，妈就不会感到孤单了。”

“妈！”

“你爸爸前两天给我打过电话。”妈妈忽然盯着我的眼睛，她一般很少会在我们提起爸爸的。二十多年来，爸爸一直是我们这个家庭的灰色记忆，妈妈不提，我跟绣凤是绝对不敢提起他来的。爸爸就像一堵墙，他把我们和妈妈隔在了墙里面，一个不见阳光的世界，任我们悲伤哭泣，他从来都没有理过我们。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突然给妈妈打电话，只是觉得很奇怪，怔怔地盯着妈妈的眼睛看着。

“他说你陶姨死了。”妈妈从没在我们面前提过那个姓陶的女人，这是她心里的一块永久的伤疤。

“死了？”我吃惊地盯着妈妈，“您是说那个女人死了？”

“嗯。”妈妈轻轻点着头，“你爸，他说他想见见你们。你和绣凤。”

“我没见他。”我一口拒绝了爸爸要想见我们的提议。这么多年了，他什么时候还记得自己有我和绣凤这两个女儿？那个女人一死，他倒是想起我们来了，这算什么？难道他想跟妈妈复婚吗？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不过他很诚恳，他说这些年来，他一直想见你们，可是你陶姨看他看得很紧，只要他露出想见你们的意思，你陶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说他也没有办法。”

“您相信吗？”我置若罔闻地看着妈妈，“他说的话您也相信？他这就是死了老伴，那些儿女也不理他了，突然觉得孤独了，所以想回到咱们这个家里来再当男主人，不是吗？”

“没有。”妈妈叹着气，仔细打量着我，“你是越长越像你爸了。你长得漂亮，随了你爸，绣凤是随了我。你们姐俩各谁了一个。你这个犟脾气也跟你爸一模一样。”

妈妈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再地提起爸爸？难道她要觉得孤单，想要让他回到这个家里来吗？不，那个男人是不可能得到原谅的，二十多年前，他扔下妈妈和我们姐俩，从此之后再也没来看过我们一眼，他有什么资格回到我们仨辛苦经营的家呢？“我看他不是想我们，而是想咱们这房子。他肯定是被儿女们轰出来了，没地方去了，又想回到您的身边来。”

“不是这样的。”妈妈轻轻说着：“你爸爸跟你陶阿姨生了一男一女，都已经大学毕业了，现在都在美国攻读博士。一个学经济，一个学绘画。他现在一个人住在杭州，他不需要我们的房子。”

“妈！您还不明白吗？那个女人现在死了，他们的孩子又都在美国，他这是因为孤单寂寞了才想到我们的，您不会觉得他是真的想起我们来了吧？他从来没有给过您温暖的家，也没有给过我和绣凤父亲的关爱，他凭什么来看我们？他没有这个资格！”

“他说他很后悔他从前做的事。他想赎罪。”

“赎罪？”我愤愤地盯着妈妈，“他一句赎罪就可以换走我们二十多年的痛苦吗？妈妈，您是不是心软了，是不是有心想让他回到这个家，让他重新成为这个家的男主人？”

“你怎么这么想？”妈妈叹了口气，“二十多年妈都熬过来了，老都老了，妈还会想那些没用的吗？只是妈觉得，这个心结已经在你们姐妹俩心里埋得太深太深了，它不应该继续在你们的心里扎根，我希望你们可以放下。放下，你懂吗？”

“我放不下！他不是我们的爸爸，我们也没有爸爸！”

“你们怎么会没有爸爸呢？描龙，爸爸始终都是你们的爸爸，虽然他犯过错，但谁也改变不了他是你们爸爸这个事实的。现在他想回来看看你们，为什么你们偏不给他这个机会呢？你爸爸也是五十多岁，靠近六十的人了，听说他还有不少病，我想，要是你们姐俩能够认他，他的病也会去了一大半的。”

“他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怎么不让他们回来看他？他养了他们二十多年，给他们好吃的，给他们好穿的，把他们送到美国去念博士，可他对我和绣凤做过什么？绣凤因为家里没有条件连大学都没有上，他对绣凤负过什么责呢？”

“我不说了。”妈妈有些失望地看着我，“我只是个建议，听不听由你们自己决定。好了，天不早了，你快去洗洗睡吧。”

“听春现在怎么样了？我明天想去看看听春。”

“她和赵延伟离了。”妈妈忽然叹了口气说：“还带着一个小男孩，挺不容易的。”

“离了？什么时候？”

“有一年了吧。”

“我怎么从没听您提过？上次回来您也没说过这事。”我太惊讶了，听春怎么会离婚了呢？是赵延伟对她不好吗？是赵延伟嫌她俗气吗？难道赵延伟还对那段初恋念念不忘？不会的，赵延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他不会对这种事耿耿于怀的，再说，我也没那么在魅力的。

“你整天心里想的都是你那个柯文，还有时间关心别人吗？”妈妈不无抱怨地睃着我，“上次你回来我就跟你提过，你躺在床上走神，心里也不知道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你和听春从前是那么好的朋友，也该去看看她了。”

“她住哪儿？是家里吗？”

“她妈家里。”

我轻轻点着头，到洗手间洗漱了一番，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因为妈妈打开了取暖器，房间里比客厅暖和多了。妈妈想得很周到，床上的电热毯也给我插上了，一躺到床上，感觉全身都热乎乎的，舒服极了。床头的墙壁上还贴着当年柯文的大幅海报，那上面的他比现在年轻些，不过现在却更有一种成熟美。我不知道自己更喜欢哪个阶段的柯文，可是只要看到他，哪怕是他的照片和海报，我的心里就会感到一种温暖，一种难以言诉的安慰。他是在我身边的，我轻轻对自己说着，这样我就不那么害怕了。对，他一直都在我身边，在我心里，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他活在我心里，永远，永远。我从拎包里取出手机，仔细地看着有没有未接来电，很可惜，一个也没有。他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我的心里忽然掠过一种无法排斥掉的落寞与伤感，我是被他遗忘的角落，有了姜萍，他连在演艺圈红得发紫的杨钩云都可以抛弃，又何况是我这样默默无闻的角色？我是谁？总是以为自己有张漂亮的脸蛋就可以牢牢掌握住自己的男人，就可以让其他对柯文觊觎的女人们望而却步，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我是多么地天真！一张漂亮的脸蛋算得上什么？天底下漂亮的脸蛋比比皆是，我这张又不比别人的更加特别，我又有什么本领可以长久地留住柯文呢？原来，我一直都是在拿鸡蛋碰石头，在事实面前，我们的感情经不起任何的推敲和考验，我想我是输了，而且是输得一败涂地。我把枕头掉了个，睡到了另一头，这样我就可以从更好地角落欣赏柯文的海报画像了。他还是那样迷人、健康，充满青春气息，这个男人就是曾经拥着我一起躺在一个被窝里的男人吗？我又开始了怀疑，平凡如我，怎么可能和这样的大明星有过这样的遭遇？我这不是在自欺欺人吗？我配吗？或许我从来都不配，他是那样的高高在上，以一种俯视的态度凝望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即将受他临幸的宫女，我忐忑不安，而又心怀欣喜，面对高高在上的他，我只能悄悄地偷偷的朝他瞥去一眼，他英俊的神采、流情的眼眸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夜，我就要得到万众昂仰的他的爱抚了吗？从此之后我就要化鱼成龙，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吗？我又爬起身，从化妆包里掏出化妆镜，卧在床上仔仔细细地照着自己的面容，嗯，这的确是一张妩媚得令任何男人都会对它想入非非的脸，谁说我就配不上他呢？我轻轻丢开镜子，开始抬起眼睛直直地注视他，仿佛一个不留神，他就会从海报上走下来。我微闭着双眼，我在期待，我期待着他的临幸。我想，那一刻，我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也是最幸运的女人。

 

注：因为这部小说已经搁置N多年，所以里面有很多细节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为了更好地续完这部小说，现将人物表列下，以便我随时理清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

主人公：

金描龙

柯  文

金绣凤

宗  天

陈若愚

金  母

吴漪梅

许曼素

杨钩云

听  春

赵延伟

蒋明宣

唐耀辉

杨  斌

杨勇刚

薛  明

姜  萍

李玉芬

金  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