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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寂静的午夜,窗外是朦胧的月色。小荷花睡不着,轻轻倚着床头坐了起来,眺望着窗外模糊的树影,整颗心都是暗沉的。她无法排遣与家仁越来越深的隔阂,在虎镇的日子,他们几乎没有更多的话要说,直到她跟着马德阳和陈娟领着虎虎踏上驶离虎镇的渡船回到南京。顾月已经和罗伯特恋爱了,她每天都把喜悦不自觉地传递给身边每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顾月的这一份与日俱增的幸福,她的失落感越来越加深厚。她还没有历经过太多的感情,可是现在已经发现爱情原来是那么的累人,一切都不是当初想象的那样美好,甚至已经味同嚼蜡,越嚼越不是滋味。
罗伯特每次到学校来找顾月,顾月总要拉着她一起到吴校长在宿舍区划出来的专供女生们接待男友的会客厅里。罗伯特来的时候大多是在黄昏,他和顾月有谈有笑的时候,小荷花则对着西下的斜阳静静出神规划着美好的梦境而又觉得那梦境有些飘渺。罗伯特每一次出现都会带给顾月意外的惊喜,每次,在罗伯特含笑的注视中,小荷花总想极力掩住自己的慌乱,但慌乱的情绪总是喜欢与人作对,越是想掩饰越是想把它按捺住,它的来势却越是奔突,更可恼的是于慌乱中她还感到自己脸颊微微发烫。这是她不愿意的,可是不愿意又能怎样,反而更真实的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实。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顾月总是不时地低头,不时地微笑,不时地逃避躲闪罗伯特的目光,小荷花不禁在心里暗自感叹自己与家仁曾经的美好。看那一朵羞赧的云,飘荡在顾月年轻青春的面容上,那份美与意趣,还有一份清纯,在她眼里,都是妙不可言的,而现在的自己在家仁的眼里又会是怎样的呢?
小荷花无数地感到青春特有的热情与愿望带给人的某种烦恼。而这种烦恼却在罗伯特与顾月的频频约会中变本加厉。顾月把她当成亲姐姐一样,什么事都要她在旁边做指挥,而事实上,很多事情却都是顾月成了她的指挥。三个人的谈话总比两个人的谈话活泼自在,顾月总是这么跟小荷花说。小荷花无奈,她很少发表言论,似乎更善于倾听,更善于微笑点头称是附和罗伯特或顾月的种种观点。顾月则善于反唇相讥也善于自嘲,谈论起某个具体问题她的表情历来都很生动,语言也很率真,常令罗伯特发出朗声的笑。罗伯特的话大多是从容不迫的叙说,叙说过程中他让自己的目光投注于某个顾月与小荷花的目光够不着的地方,表情既投入又动人。顾月和小荷花听他讲话的神情,极像两只可爱出神的小猫。对于三个人的谈话,小荷花既喜欢又不喜欢,说喜欢,是因为顾月的欣喜与快乐感染了她,她感到自己紧张的情绪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缓解,可以不时迎着罗伯特的目光看他的额头他的眉尾他的眼睛还有他那令人感到惊悸的可爱的嘴唇;说不喜欢是觉得自己的介入分散了罗伯特对顾月的注意力,仿佛自己是个第三者,某种蕴含着内在轻松但又伴着温馨的气氛被逐渐稀释了。罗伯特每一次投向她的目光,那微笑,她说不出,她希望与投向顾月的目光不一样,她当时没想到,一年后,她就无限懊悔自己当初不曾注意顾月以怎样的目光注视她和罗伯特的对视,懊悔自己当初不是过于自信就是被什么法术遮避了双目,更加懊悔不该加入他们的谈话中来。
如果小荷花不在,顾月与罗伯特两个人的谈话总会出现短暂的停顿,罗伯特知道那停顿源于自己内在的疏忽与彷徨,他知道顾月是一个洞察力极其敏感的女子,于是,他便挑捡一些极其好玩而又轻松的话题,让顾月感受到一种贴己的温暖。自从顾月和罗伯特公开恋爱关系后,她的床头就摆满了崭新的书。那都是罗伯特精心挑选了送给她的,当然,小荷花和郭婷婷也有份。罗伯特总是问顾月喜欢看些什么书,顾月说喜欢谈不上,只是闲来没事翻翻书消遣。罗伯特又问她在她读过的书中,总有几本印象比较深刻的或是看过一遍后过不了多久又想再看第二遍的。顾月则歪着头说那当然有啦,比如《简爱》。那段时间她正捧着小荷花看过的《简爱》如痴如醉地读着,罗伯特这么问她,她就随便说起来了。
“你喜欢《简爱》这本书吗?”顾月歪着头盯着罗伯特问。
罗伯特笑了,似是默认他喜欢这本书。“这是本适合女孩子看的书。”他微笑着看着顾月,又朝她身旁的小荷花看了一眼。
“为什么?”
“这本书是女人写的,寄托了女人对爱情的期望与期待。”罗伯特淡淡地笑着。
听罗伯特说到爱情这个字眼,小荷花却听见自己的心跳。他们的谈话还从未触及这个话题,这个话题充满甜蜜,令人心颤。她总是以为有自己在场,顾月和罗伯特不敢也不好意思轻易提起这样的话题,尽管她梦中也对这个话题设想了无数遍。
“男人就不期待也不期望爱情吗?”顾月抿嘴笑着盯着罗伯特。
“男人当然也期待爱情。”罗伯特微翕着嘴唇,“谁不期盼美好的爱情呢?”
“是不是与女人期待的爱情不一样?”顾月调皮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在美国交过很多女朋友?”
罗伯特又笑了,顾月问话时既调皮又可爱的神态和步步紧跟的执着令他感到好笑,便盯着她问:“《简爱》中的人物,你最喜欢哪一个?”
“罗切斯特。”
“你不喜欢简爱?许多女孩子都喜欢简爱。”罗伯特的目光又落在了小荷花身上。
“我希望我是简爱,能够遇上罗切斯特这样的人。”顾月仍然调皮地睃着罗伯特。小荷花听到这句话,则把头完全低了下来。她其实想告诉顾月,爱情与人生是不可模仿与参照的,可她什么也没说。
“可以模仿与参照的爱情便不是你的爱情与人生。”这满怀沧桑的话从罗伯特嘴里说出来,小荷花的心不觉一惊,她怎么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而且他的回答那么像罗切斯特。
“我才不要模仿或参照简爱的爱情呢,她生活在庄园里,我生活在你们身边。”顾月说这话时,面色因为娇羞而显得略为绯红。
小荷花不知道罗伯特是否像罗切斯特先生那样有过很浪荡的过去。从今天他和顾月的谈话中,她肯定罗伯特曾经像罗切斯特那样,心灵是经受过痛苦的。痛苦的心灵总是令人感动。那个晚上,朦胧的月光下,她第一次发现罗伯特的脸庞透出沉着男子汉气的同时,也发现那张脸脸下隐伏着某种无奈的凄恻,尤其是下巴。如有可能,她真想让顾月用她的手弹去他脸上的凄恻。
“你怎么会是简爱呢?”罗伯特深切地注视着顾月,轻轻叹着气,“你上过大学,更主要的是,你并未受过苦,你热情。还有,你是那么漂亮、可爱而又调皮。”
听罗伯特夸自己漂亮,顾月真的不好意思。在学校,因为小荷花超常的美貌及无与伦比的高贵气质,生活在她光环之下的顾月相形之下则失色了不少,即使她的美丽也经常被邻近金陵大学的男生们夸赞,但一旦和小荷花走在一起,所有的目光,不分男人女人,都要被小荷花攫了去,然而现在罗伯特却当着小荷花的面夸她漂亮,她反而觉得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顾月,我想你已经像简爱那样遇上你的那位罗切斯特了。”小荷花瞟着顾月和罗伯特,淡淡地笑着,掩饰着内心因对家仁的思念而造成的痛苦。
“爱情与人生是不可模仿与参照的,可模仿与参照的爱情便不是你的爱情了。”顾月学着罗伯特的话,闪着美丽的大眼睛盯着小荷花笑着,“你是说罗伯特是罗切斯特吗?”
三个人都笑了,为谈话的意趣与彼此意趣的领会,笑得很开心。郭婷婷轻叩门的声响并没中断他们的笑声。郭婷婷在屋外必听到了他们的笑,她没到会客室里来,而是径直绕过去走回宿舍了。似是为了隔断笑声的传递,她砰的关上了自己的房门,随即还灭了灯。尚琳姐还没有回来,她把自己放倒在暗夜的床上,墙上有另一幢楼投过来的光,浅白的,像一只睁着不愿闭上的眼。会客室就在她们宿舍旁边,顾月与罗伯特的说笑,透过房门穿过门廊,顽固地,曲折地传了过来。她丝毫也不羡慕顾月与罗伯特,她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静静地思念岳刚。既然马天芙和顾月都已名花有主,自己为什么不可能跟岳刚发展出一段新的恋情呢?小武汉还是总来找她,不过她却早已把小武汉当成了一种负担,把他对她的追求当成了一种纠缠,她开诚布公地跟小武汉谈了一次,直接明了地告诉他自己并不喜欢他,然而即使这样,小武汉还是默默地静静地关注着她,就像她对岳刚的感情,丝毫也没动摇过。
小荷花和顾月回到宿舍时,郭婷婷已经睡着了。顾月坐在小荷花床边又和她继续唠着,等到尚琳姐从外边回来后,才回到自己床上躺了下来。尚琳姐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好像正在做着非常重要的事,每次问她,尚琳总是轻松避开问题不愿回答,小荷花和顾月不禁生了疑,难道尚琳姐也有了男朋友?房间里只剩下小荷花还处于极度的亢奋中,她回忆着刚才和罗伯特、顾月的谈话,忽地却想到了岳刚哥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岳刚哥哥的消息了,罗伯特和岳刚哥哥的关系好像走得并不太近,罗伯特也总是过多地谈论岳刚的事情,这就更让她觉得岳刚的神秘了。那个疯女人,那个在秦大夫家见过的疯女人,难道真是岳刚哥哥的母亲?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岳刚哥哥才更像罗切斯特,在他的心里,也许藏着极大的痛苦呢!窗外仍旧月色朦胧,她似乎有点想家了,那个她曾经一再不愿意回去的家,那个住着马德阳、陈娟和虎虎的家。从虎镇回到南京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还没有回去看过,明天就是周末了,她想,是时候回去看看了。她还真有点想念虎虎了,那个可爱的小家伙过了夏天就该被陈娟送到教会小学读书了吧?
她满怀伤感地从枕头底下掏出家仁一个月前给她写的一封信,那是他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轻轻从信封中掏出信,铺展在手里,虽然夜黑看不见上面写的字,但那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早已被她烙在了心里。她只是喜欢抚摩着他给她写信用的信纸的感觉,那种感觉既温柔又浪漫,尽管还伴随着痛苦。家仁为什么会跟斯蒂夫牵着手从夹巷中走了出来?难道是彩凤托斯蒂夫交给家仁情书?这个问题她已经想了数千遍数万遍,在没有搞清真正缘由之前,她一直这样以为着,她确信,那一天,家仁之所以和斯蒂夫鬼鬼祟祟一定是因为彩凤的缘故,是斯蒂夫把彩凤写给家仁的情书偷偷塞给了他。家仁啊家仁,你就有那么爱着彩凤吗?既然你爱的人是彩凤,为什么又要选择我呢?为什么还要给我写信?她的头痛苦不堪地倚在床头,呆呆望着窗外的月色,她想问问嫦娥,那月亮里是否有她要追寻的爱情?家仁的只字片言都在尽力诉说着他对她的爱恋,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却无力再感受到他对她的眷恋,可是难道曾经的美好都是一种假象吗?就算家仁信里说的都是真的,他的心里也一定是藏了别人的,她难以想象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女人要和自己一起分享家仁,她不能,她也做不到,即使失去,她也不想跟任何女人分享家仁的爱,那是不可以的。她手里拽着信纸伤心地低声呜咽着,原来自己与家仁的爱情却掺杂了很多不美好的东西,那种滋味既酸涩又甜蜜,但更多的还是酸涩。爱一个人,却无法得到他百分之百的心,这是何等痛苦何等凄惨的事情。她想问问他,到底明不明白,他是她心中的惟一?可是这样的提问又有什么意义?只是在他们行将就木的爱情中铺染上一层更加揪心的痛。她已然明白,她不是他的惟一,不再是他的惟一!现在,对家仁的思念比品尝一杯咖啡还要苦,他的影子在她面前已经逐渐模糊,她明白,如果再这样下去,那模糊的身影最终也会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要的不仅仅是他的人,还有他的心。然而,他灿烂的微笑现在却给了别人,也许那是彩凤,也许那是另外一个女人,总之那不是她,也将永远不是她了。她总是在期盼家仁能再给她写信,可是过去一个多月了,家仁还是没有再来第二封信,他就是这样对待他的未婚妻的吗?她眼神里迷迷茫茫的眺望,心里酸酸涩涩的等待,嘴角有意无意的念叨,无一处不珍藏着一怀闪闪烁烁的羞敛的心事…… 她开始变得有点痴痴呆呆,仿佛自己就成了《简爱》里那个失去丈夫的疯女人。
一年来的相思与美好,难道都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她一个人的单恋吗?如果说相恋是一杯甜腻香醇的果汁,那么现在她对家仁的恋情又算什么?那只不过是一枚酸涩的草莓,两个人的爱恋比一个人的单恋多了的是一份满足,而现在这样的单恋却比相恋多了一丝牵挂,多了一缕欲止还燃的企盼。难道就要这样结束了吗?她在名义上还是王家未过门的媳妇啊!她是爱着家仁的,可她愿意接受嫁给一个在心里同时爱了别人的丈夫吗?她痛苦不堪,她想快刀斩乱麻,然而她下不了这样的决心,她还不能把家仁从自己的内心驱逐出去。曾经,他是她一切的美好的源泉,是她努力上进的动力,也是她赖以炫耀的资本,可现在……她需要做些什么呢?等待家仁回心转意,等待他把另外一个女人彻底在心里赶走吗?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和家仁的前途一片渺茫,或许就连家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会是什么!她觉得自己与家仁的前途就像一条弥漫着大雾的路,前边什么也看不清,也没有目标让她能看见,如果选择了,可能出去就是美丽的花园,也可能没有尽头,走了很远,后悔了,但还是不会死心,因为自己走了很远,不想回头,也不能,因为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体力走回原来的地方,只能摸爬滚打地向前走,而且很孤独。她不要那样的孤独,她只想静静躺在家仁温柔的怀抱里,如果他的心里仍然无法摆脱别的情愫,她宁愿选择在被爱的孤独中保持尊严,也不愿意在爱的孤独中失去自己。等待,她在等待,她一直在等待,却从来都得不到偿还。或许遗忘可以让她变得坚强,但是,伤口,比时光还要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