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势浑如掠水飞，渔罢绝壁挂前晖。候江亭上何人坐，看我扁舟望翠微。”这是燕子矶题壁诗中的一首，也许是因为离城区较远的缘故，这里游者寥寥，也给踏春的人们留下了较多观赏风景的空间。在浩瀚的江边，无际的碧原上，一壁绿崖傲然而立，像一只灵燕飘然而过，不但本身就是绝佳的风景，也是观赏江景春色的好地方。它前俯浩瀚长江，背依莽莽原野，周围矮丘翠岭相偎，矶上石径曲折上下，石势跌宕有致，亭榭位置巧妙，尤为著名的便是小荷花他们此时所在的夕照亭。此亭建于矶顶上一平坦处，此处位置最高没有遮挡，是观赏长江日落的最佳角度。前人有诗叹曰：“江天忽无际，一舸在中流。远岫已将没，夕阳尤未收。勿怜为客久，转觉到家愁。别酒初醒处，苍烟六白鸥。”虽然他们观江的时候还未到正午，但也完全领略了诗中绝美的意境。

小荷花已经完全没有了赏春的兴致，快到中午时，她默默跟着大伙一起从矶顶往矶下走去。走到稍下一点沿江绝壁的望江亭时，心中不觉隐隐作痛，她越来越感到一种不好的发展趋势正在自己和家仁身上漫延着。矶下轮渡笛声悠扬，甲板上站满了来往南京的红男绿女，江中货船更是来往不息，小荷花不禁一边走一边朝江边探头望去。此时，就在她身下不远处的江岸上，一对恋人正依偎着在呢喃着什么，她感到无限的惆怅，抬起头，惟有一轮红日静静地挂在江上，小丘的轮廓也逐渐模糊；颔下首，水面却是那么的亮，那么的金黄，阳光也融到了水中，她却不像顾月、郭婷婷她们可以感受到流水划过暖洋洋的肌肤那种美妙，更不像她们迟迟不肯离去。她揪着心，盯着江里那绚丽斑斓的色彩，却又不忍目睹这似乎是对着人们演示着千百年来的浪漫史。她，默默地走下了燕子矶。

罗伯特赶在中午回到了燕子矶下。顾月一见到罗伯特便飞快地迎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开心大笑着盯着罗伯特叫唤着：“罗伯特你可回来了！我们都快饿扁了，快把车上的吃的搬下来吧！”

“你有桃酥吃还喊饿？”罗伯特微笑着望着顾月，打开后备箱，把两只小汽油炉、铺在地上的塑料纸和锅碗瓢盆都陆续搬了下来，顾月连忙从他手上接过塑料纸铺在一个避风的山岩下的草地上，郭婷婷和岳刚、小武汉、尚琳也都陆续走上来帮着把汽油炉子、吃的东西全部搬到塑料纸上摆放好了，大家各忙各的，有的掏出打火机点燃汽油炉子，有的把碗和盘子分别按人头在塑料纸上摆放整齐，有的则抓着可以生吃的果蔬大嚼一通，有的嫌锅子不干净，又提到江边去重新洗，只有小荷花一个人愣愣地站在众人身后，仿佛傻了一般，直到罗伯特过来告诉她家仁已经安全上了火车，她才蹲下身子，和顾月一起把带来的茶树菇、豆腐、鱼肉罐头、油盐酱醋茶一一从包裹着的纸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分别放在准备好的篮子里。

岳刚自告奋勇，要给大家小试一手，主动包揽了做饭的任务。郭婷婷和顾月都是在家从没做过饭的千金小姐，看着岳刚麻利的身手，这二位平时连刀都不敢拿，连火都不敢碰的大小姐却个个手痒痒起来，都想着在大家面前露上一手，试一试厨艺。

“你们两个还是拿着碗筷到江边洗一洗吧。”尚琳笑着睃着她们两个说：“就你们这样的，做出的饭谁还敢吃？”边说边躬着身子在顾月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快去，一会岳刚先生就做好饭了，你们是想让大家用手抓着吃不成？”

“我跟你们一块去吧。”小荷花一边说着，一边把碗筷拾进篮子里，瞟着顾月说：“碗筷都挺干净的，不过刚才放在车里都没有用纸裹过，还是洗一洗比较放心。”

“好。”顾月也拿过一只篮子往里面收拾着碗筷，瞟一眼郭婷婷，“婷婷，你还不快点？”

郭婷婷正蹲在岳刚身边看他做饭，回头瞪了顾月一眼，“你跟天芙去，还要我去做什么？又不是冲锋打仗，还得成群结伙啊？”

“好你个郭婷婷！”顾月睃着她坏坏地笑着，一看瞥见小武汉从江边洗了锅子回来，不禁盯一眼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的小武汉笑着说：“小武汉，看你们家婷婷，一点也不听话！尚琳姐叫她跟我们一起去洗碗，她倒会偷懒，蹲岳刚哥哥身边学起做饭来了！”边说边朝小武汉做着鬼脸，“看来你以后有福了，有人会做饭给你吃了！”

郭婷婷一听顾月这话，脸立马就红了，飞快地从岳刚身边站起身，追着顾月打闹起来。“死顾月，叫你瞎说。”一边说一边伸手骚着她的胳子窝。

顾月被她骚得浑身发痒，格格地笑个不停。小荷花提着篮子走到她们两个身边，轻轻盯她们一眼，“好了，一会岳刚哥哥就做好饭了，快去洗碗吧。”

“还是我们去洗吧！”罗伯特和谷光远已经站在了小荷花面前。罗伯特笑着瞟着她们几个，从小荷花手里轻轻接过装着碗筷的篮子，“江边路滑，让你们几个弱小的女人去洗碗，太说不过去的。”

“那还不错！”顾月瞟着谷光远继续笑着，“谷先生，那我的任务……就……交给你了！”郭婷婷还在她胳子窝里骚着，小荷花也不禁忍俊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马小姐笑起来更好看了！”谷光远忽然盯着小荷花脱口说了一句，小荷花怔怔盯了他一眼，连忙收起脸上的笑容，朝顾月使了个眼色，顾月立即趁郭婷婷不备，挣脱开她，来了个“反攻”，倒骚起郭婷婷的胳子窝来了。小荷花也加入到她们的打闹中去，三个年轻的女孩的笑闹声顿时在江面上铺散开来。

与顾月和郭婷婷的打闹疯玩暂时让小荷花忘记了家仁带给她的不快。毕竟这个时候她才只有十六岁，和顾月、郭婷婷同样的青春年华，让她迅速丢开内心的抑郁，和她们闹玩成一片。不远处，尚琳正和小武汉一起拿着准备好的菜刀切着菜，看到她们三个疯成一块，尚琳不禁饶有兴致地举起手里的菜刀朝着她们挥舞着，望着她手中寒光闪闪的菜刀，小荷花她们并没有出现尚琳所期盼的不由得一阵阵心惊肉跳，而是朝她不断扮着鬼脸做着怪相，仿佛已经忘了她身边还有岳刚和小武汉两个男人，他们可是随时都可能掉转过头看到她们的怪样子的。可她们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她们似乎不再感到个体，而是把自己融到了大自然中，尽情呼吸着江上清新的空气，淋浴着温暖的阳光，和浪花一起笑靥，与江花一同灿烂。嘻嘻哈哈的她们继续朝着尚琳扮着鬼脸，直到岳刚转过脸来，大声笑着小荷花和顾月的名字让她们过去帮忙。

岳刚已然看到她们种种怪相，盯着她们开心地笑着。郭婷婷连忙悄悄打着她们两个，三个人立马收起笑容，缓缓朝着岳刚走了过去。

“快来帮我切菜！”尚琳举着菜刀瞟着她们几个，又放下菜刀继续切着手里的土豆片，顾月连忙窜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接过菜刀，瞟着尚琳调皮地笑着：“我来，我来！”

“你来就你来！”尚琳睃着她，“反正以后你们都是要嫁了人的。不能都只会吃饭不会做忽吧？”索性由着顾月拿着菜刀认真切着。“嗨，顾月，你这哪里是在切土豆片，明明切的是土豆块啊！”尚琳尖声叫着，迅速从她手里抢过刀，“还是我来吧，你还是回家慢慢学着吧。这土豆切成这样，能煮烂吗？”顾月听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呆呆蹲在尚琳身边，仔细看她切着，看了几眼就窜到小武汉身边，从他手里抢过菜刀，学着尚琳姐切菜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切起洋葱来。

对面，岳刚正小声吩咐着小荷花和郭婷婷帮他准备调料。在他身边，两只汽油炉子上都摆着锅子，一只锅子正在炖菜核，另一只锅子只才放了油热着锅。“天芙，你帮我把茶树菇和五花肉拿过来；婷婷，你帮我把姜片、葱头、大蒜、红泡椒拿来。”

“好。”小荷花和郭婷婷一边应着，一边各自拿来岳刚要的东西，端在手上，就等着岳刚吩咐。

“婷婷，你先把红泡椒、葱头、大蒜、姜片都给我。”

郭婷婷连忙把装着配料的盘子递给岳刚，岳刚随即先把红泡椒倒入热油锅里爆香，然后又从小荷花手里接过五花肉倒入锅里煸炒出香味，接着又倒入用沸水焯后晾干水分的茶树菇煸炒，一边炒一边回头望一眼小荷花和郭婷婷说：“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一会你们就可以尝到我的手艺了。好了，天芙，现在你把酱油、料酒、盐和味精拿给我。婷婷，炖菜核应该好了，你先帮我把火灭了，闷两分钟后再帮我把炖菜核盛出来。”

小荷花立即把配料递到岳刚手里，岳刚随即把酱油、料酒、盐和味精熟练地放入锅里拌炒均匀。小荷花托腮凝神盯着岳刚，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没落的大少爷做起菜来居然会如此熟练，这有些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她想到了在秦大夫家里见到的那个疯女人，她会不是岳刚哥哥的母亲呢？可是岳刚哥哥应该是不会骗她的，他曾经说过他母亲患的是风湿病，风湿病也只会不能下床走动，可那个女疯子却跑得比谁都快。她带着心中的疑惑悄悄盯着岳刚，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她想问他，可是又不知该怎么问，而且尚琳姐和郭婷婷都在身旁，她不想让他尴尬，所以还是忍住没有问。

“现在可以加水了。岳刚一边说着，一边从小荷花身边的小水桶舀了一小碗清水放入锅里，“好了，再等一会就做好了。天芙，你把那个砂锅拿出来，一会我要把茶树菇盛到砂锅里，等吃饭的时候把砂锅放在酒精炉子上慢慢加热就可以了。”岳刚一边说一边望着对面的尚琳，“尚小姐，鸡蛋都剥好了吗？”

“早剥好了。”尚琳把装着剥好的熟鸡蛋的盘子递给岳刚，“岳先生是要做五香蛋了吧？天芙和顾月最爱吃的就这口。”

“是吗？”岳刚掉头望着小荷花，“我做的五香蛋可是南京一绝，肯定比你吃过的味道都要好！我每次回家，小芹都会吵着让我做五香蛋给她吃的。”

郭婷婷已经把炖菜核盛了出来，用清水洗了锅子。岳刚便在那只炉子上做起了五香蛋。罗伯特和谷光远也早洗了碗筷回来，他们自告奋勇地在另一只炉子上做起了状元豆。罗伯特开心地瞟着大家说：“岳刚会做菜，我们也有拿手的好菜！这状元豆可是我们南京夫子庙的特色小吃之一。相传清朝乾隆年间，居住在城南金沙井旁小巷内的寒士秦大士，因家境贫寒，每天读书到深夜，其母就用黄豆加上红曲米、红枣煮好，用小碗把豆子装好，上面加一颗红枣给他吃，并勉励他好好读书，将来好中状元。后来，秦大士中了状元，此事传开，状元豆便出了名。再后来一些小贩就利用学子的这种心理，在夫子庙贡院附近卖起了状元豆，衬口彩说‘吃了状元豆，好中状元郎’。”

“对。其实这状元豆实际上就是五香豆。”谷光远站在罗伯特身边补充说：“和五香蛋一样，五香豆入口喷香、咸甜软嫩，细细品尝，趣味横生，由于烹制入味，一般色泽都呈紫檀色，入口极富弹性，香气浓郁，让人吃起来就停不住嘴喽。”说着，瞟着小荷花和顾月，“你们的岳刚哥哥小时候可是追着我们屁股后面让我们给他买五香豆吃的！”

“好了，光远，快把黄豆、红曲米和红枣拿给我。”罗伯特歪着头笑着，“也好让大家尝尝我的手艺！”一边说一边瞟着已经做好了放在塑料纸上的炖菜核，禁不住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东西了。这也是南京的历史名菜，必须用种在著名的万竹园里的一种叫做‘矮脚黄’的棵矮叶肥、梗白心黄的青菜来做，用料也是极其讲究的。用‘矮脚黄’可以做出很多美味佳肴，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岳刚的这道炖菜核了。这可是百多年来南京的传统名菜。”

罗伯特一边给大家讲解着，一边低头做他的五香豆了，而岳刚却始终蹲在另一只汽油炉子前做着他的五香蛋。一时间，五香豆的醇香和五香蛋的浓香都传入大家的鼻孔，挑逗着众人的食欲。谷光远第一个忍不住地在地上铺了报纸坐了下来，“大家都坐下来，一边吃一边等着吧。看，太阳已经往西移了，再不吃可真要饮扁了。”

大家的肚子确实早就“咕咕”叫了，一听谷光远发出的建议，纷纷拿了报纸垫在屁股底下围坐在塑料纸边，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岳刚的五香蛋便做好了，小武汉忙着帮他把色香味俱全的五香蛋装入碗里，岳刚又忙着做最后一道菜了。这最后一道菜是“南京蒲菜”，已经有三千年历史。南京人管它叫蒿儿菜，实为蒲儿菜。是一种水泽野生的植物，多数长在芦苇塘边，季节性较强，每年四五月才会上市，是人们最喜爱的蔬菜之一。

“你们两个快点！”谷光远嚷嚷着找来酒精炉子，点上火，把装着茶树菇的砂锅放到炉子上慢慢加热，第一个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大嚼起来，“小刚最拿手的菜就是这道干锅茶树菇了，这可是他在北京从四川的同学那里学来的一手绝活。来来来，大家快点吃，要不就要被我一人抢着吃了！”

坐在毛茸茸的绿草地上，吃着自己动手做的饭菜，大家嘴里香喷喷的，心里美滋滋的。看着身边每一个人都狼吞虎咽的样子，小荷花不禁悄悄捣了捣顾月的胳膊，两个人都抿着嘴笑着，结果这笑容感染了身边每一个人，大家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露出灿烂而又明媚的笑容。他们吃得很开心，也很满足，一边吃着，一边不时抬头望着江面上大大小小的渡船，所有人都发出了惬意的欢快的大笑声。

这一天，他们玩得很快乐，所有人都把内心的不快乐和不高兴抛到了九霄云外，尽情地享受着眼前的美景与美食。吃完饭后，大家又都争先恐后地，洗碗的洗碗，刷锅的刷锅，收拾炉子的收拾炉子，大家一起动手，不一会就把锅碗瓢盆都收拾到了罗伯特的车后厢里。

“现在我们要去哪儿玩呢？”顾月跳起来问着罗伯特说。

“我们往西南方向走吧。燕子矶西南方沿江的悬崖上有若干个石灰岩溶洞，我们去看看那些洞。”罗伯特算是回答顾月的提问，也是对大伙的建议。他伸手指着西南方向冲大家说：“古时游记中称那些岩洞为岩山十二洞，大都是悬崖绝壁，为江水冲击而成。其中主要的有头台洞、观音洞、二台洞和三台洞。头台洞距燕子矶约有一公里的路程，洞里的钟乳石奇形怪状，观音洞与之毗邻。其他诸洞景观都大同小异。要不我们先看一看燕子而南侧岩山下的观音阁，然后再步行到三台洞怎么样？”

“好啊，你说去哪儿，我们都跟着你走就是。”顾月喜笑颜开地盯着罗伯特，“只要你把我们带丢了就行。”

“丢谁也不能丢了你的！”谷光远哈哈大笑着，“顾小姐要是走丢了，我们的罗伯特晚上回到家会哭鼻子的！”

“别拿我开心了。”罗伯特瞟了一眼小荷花，又瞟着顾月说：“这些洞以三台洞最为深广曲折。洞里有观音泉、小有天等名胜；洞右有石梯，可达一线天；再上去有石阶百级，飞阁凌空，别开境界。我们先到观音阁去。”罗伯特领着大家朝燕子矶南侧岩山下走过去，“观音阁也叫七根柱，是明初洪武年间修所建，因阁后绝壁上有石刻唐朝吴道子绘的观音像而得名。”

就这样，众人都紧紧跟随着罗伯特，整个下午把岩山十二洞一个一个都游了个遍，直到日落黄昏，才都依依不舍地分别坐上了罗伯特和谷光远的吉普车回城里去了。回来的时候尚琳坐到了罗伯特的车上，小荷花紧紧挨着尚琳，放眼江上，点点金黄沉醉其中，江面上的小船上已经升起袅袅炊烟，小荷花的心思却飘到了家仁身上。此刻，家仁的面孔又逐渐在她面前变得清晰起来，家仁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失魂落魄地要赶回上海？他是不是已经不爱自己了？她掉转过头，悄悄盯了尚琳一眼，尚琳也正盯着她看，她立即避开尚琳的目光，掉头看着窗外，看着江水和青山一一朝她身后影去，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