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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仁趁机走到屋外的竹林边抽烟去了。小荷花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只好转回身走到虎虎身边,蹲下身逗着他玩儿。陈娟的话,她压根就装作没有听见。
过不一会,陈娟已经擦好了桌子,又擦干净了双手,才又走到小荷花面前重复着刚才说的话。“秦大夫他们都挺惦记你的。你先洗了手,我带你过去坐会。”
“我想回学校去了。”
小荷花和家仁手牵着手走进房间的时候,马德阳正歪着头坐在靠门边的藤椅上悠闲地听着收音机的广播内容,看到他们回来了,满脸堆笑地霍地坐了起来,瞟着小荷花说:“天芙和家仁回来了?”
“嗯。”小荷花没有看他,轻声应着,径直抱起在站在桌边看着满桌子菜肴的虎虎,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姐姐回来了!”虎虎高兴地看着小荷花,拿着筷子敲着桌上的盘子,掉过头去看着马德阳问:“爸爸,姐姐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没看见姐姐和家仁哥哥刚回来吗?”马德阳瞥了虎虎一眼,“你这个小馋猫,等你妈把六合牛脯做好,我们就吃饭。”
虎虎失望地回过头,盯着小荷花,又盯着桌上的菜,嘟着小嘴,定定地站在桌边就是不肯走开。
小荷花笑着摸着他的头,“姐姐给你夹菜吃。”一把拿过他手里拽着的筷子,“告诉姐姐,虎虎想要吃什么?”
“我要吃红烧肉!”
“红烧肉啊?”小荷花从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轻轻放进虎虎嘴里,看着他吃得正香的样子,不禁问着,“在苏州没人给你做好吃的吗?”
“有,可还是家里的好吃!”虎虎眨着眼睛盯着小荷花,“姐姐,我还要吃。”
“好,姐姐再给你夹。”小荷花一边说一边又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往他嘴里塞着,“慢着点,小心咽着。”
“他呀,他才不会咽着呢!”马德阳一边从藤椅上站起来,一边关了收音机,盯着家仁问:“最近洋行的工作还吃力吗?”
“洋行的事倒没什么,就是陪斯蒂夫和彩凤到处逛有些费神。”家仁嘿嘿笑着,“不过还好,彩凤刚刚找到了工作,斯蒂夫也快了的。”
“那就好。”马德阳瞟着家仁,“你那两个洋人朋友还真打算在中国落地生根了?”
家仁点着头,“他们都是中国通,一来中国就不想回去了。您也知道,他们都是在伦敦的孤儿院里长大了,就算回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马德阳笑笑,整了整身上的长衫衣襟,“这么说他们倒是找到世外桃源了?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不过做什么事都要有个限度,要量力而为,既然他们已经决定在中国定居,以后你就不要事事操心了,有些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就好了。”
家仁点着头,“我知道的。”回头瞟着小荷花和虎虎,有些不自在地笑笑,“虎虎倒是越来越可爱了的。”
“可爱?他那是调皮!我想过了,再过一年就把他送教会学校上学去,总跟着陈娟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的。”
“我不上学,我要跟妈妈在一起!”虎虎听到马德阳的话,把小嘴噘得老高老高地盯着他,“我哪也不去!就跟妈妈在家里呆着!”
“小傻瓜!”小荷花轻轻拉着他的手,抿着嘴笑着,“男孩子哪能天天跟在妈妈屁股后面?不上学你以后长大了喝西北风去啊?”
“我不喝西北风,我喝鱼汤!”虎虎高声叫着。
“喝鱼汤?”小荷花忍俊不住地笑出声来,“你这小东西,不上学长大了还想喝鱼汤?”指着家仁对他说:“你要学学家仁哥哥,长大了出国留洋念书,那样将来才会有出息的。”
“什么是留洋?”虎虎抬起头相着她,“姐姐,什么是留洋啊?”
“就是坐船到外国念书。”
“坐船?我喜欢坐轮船。”
“那现在就要进学堂念书的,先在学堂里念好了书才能坐轮船到国外念书的。”小荷花一把把他抱坐在凳子上,“好了,小东西,你先吃着,吃饱了吃胖了才有力气念书的。”
陈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小荷花一些也没有注意,只等到陈娟把一大碗六合牛脯端到桌上时,她才注意到她。“回来了,天芙?”
“嗯。”小荷花轻声应着,回头瞟着她,只见陈娟比从虎镇去苏州时消瘦了许多,面容也显得很憔悴。
“好了,都坐下来吃饭吧。”陈娟回头望着马德阳和家仁,“都坐下,趁热吃。”
马德阳首先坐了下来,他拉着家仁坐在他身边。小荷花则紧紧挨着家仁坐着,虎虎紧紧挨着她,陈娟也在虎虎身边坐了下来。马德阳首先站起身来开了一瓶葡萄酒,面露笑容地扫了大家一眼,笑着说:“今天,我有个喜事要宣布。我们大家先喝了这杯酒我再慢慢说。”边说边给大家面前的酒杯里都满满倒上一杯葡萄酒,连虎虎都给倒了小半杯,然后捋了捋长衫的袖子,举起酒杯,对着众人说:“今天我们一家都团聚在一块,我先干为尽!”一仰脖子把酒喝了。陈娟、家仁、小荷花、虎虎也都高高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到底马德阳会有什么喜讯要宣布?陈娟和小荷花都不得要领,怔怔地盯着他看。这是从虎镇回到南京后,小荷花每一次见到马德阳,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收起虎镇带回来的愁容对着大家笑。她不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似乎也不太关心,低着头忙着给家仁夹了一块六合牛脯。陈娟也给她夹了一块,盯着她说:“天芙,吃一块牛浦,是按照六合的古法烧出来的。都是膘肥的黄牛前腿肉,以酱油、盐、冰糖作为辅料做出来的。快尝尝。”
小荷花用筷子慢慢夹了牛脯块,只见它色泽美观,闻一闻香气浓郁,塞入口中更觉味道鲜美,入口后味感鲜、香、酥、透、爽,咸中带甜、甜中带鲜、鲜中带香、酥而不腻,回味无穷,果然是牛肉佳肴中的一绝。
“好不好吃,家仁?”陈娟瞟着家仁问着。
“好吃。”
“好吃多吃点。锅里还有。”陈娟随即再给家仁夹了一块,睃着马德阳说:“到底有什么喜讯,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马德阳嘿嘿笑着,“是大好的喜讯。我看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从这里搬了出去的。”
“搬出去?”陈娟意外地盯着马德阳,“你发财了,还是路上捡到大元宝了?”
“元宝倒没捡着,不过却捡了一个能发财的官!”马德阳自鸣得意地举起酒瓶又满满倒了一杯酒,慢慢饮着,神秘地扫了众人一眼说:“我被调到交通部的电信局上班了,是副主任,那可是个肥缺啊!”
“真的啊?”陈娟不无欣喜地盯着马德阳,“你真的调到电信局了?”
马德阳点着头,“惊喜吧?以后咱们就不用再挤在这个又小又破的房子里了!”
“这真是太好了。”陈娟立即搂着虎虎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虎虎,听见了吗,你爸爸当官了,虎虎以后要过上好日子了!”
“妈妈,什么是当官?”虎虎不解地望着陈娟。
“当官就是……妈妈也说不好,反正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我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吗?”虎虎瞪大了眼睛问。
“当然了,乖儿子!”马德阳盯着虎虎,“只要你听话,以后想吃什么,爸爸都给你买来!”
“恭喜伯父了。”家仁立即朝马德阳作揖道喜。小荷花却冷冷地盯了家仁一眼,这也太小市民了吧?当个破官就值得这么兴奋吗?小荷花伸腿在桌子底下轻轻踢着家仁,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给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来,吃排骨,你不是最喜欢吃的嘛?”
“爹,电信局的副主任是个什么官?”小荷花有些听不下去,冷冷地盯着马德阳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可以当上交通部长?”
“啊?”马德阳望着小荷花,有些失望地,“交通部长?”
小荷花冷笑着,“交通部长应该很发财的吧?我听说很多国民党的大员在外边都包养情妇,您要是飞黄腾达了,不会也在外边包养几个吧?”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块干丝往嘴里送去。
她的冷漠与嘲讽让马德阳和陈娟,以及家仁都感到震惊。马德阳默默盯着她的脸,面对这个女儿,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恨他,从她娘死了之后,她的内心就充满了仇恨之火,这火随着她年纪渐长,也变得越来越旺,越来越烈,突然间,他感到一阵害怕,他真不知道哪一天他们父女会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他知道,这种仇恨或许会纠缠女儿一辈子,除非如英可以复活,但是如英又怎么能复活过来呢?如英走了,也带走了女儿娇弱的心,到底什么时候他们才可以解开内心的疙瘩袒诚相对呢?对于小荷花的这种冷漠,最为震惊的却是家仁,他怔怔地盯着旁若无人地吃着饭的她,看着她一副从容的样子,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桌子上所有的大人都不再说话,大家只顾闷着头夹着自己面前的菜,只能听到偶尔传来的虎虎的叫声。家仁的心揪的一下子疼了,他忽然觉得他挚爱的天芙有些陌生,那还是天芙吗?还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天芙吗?为什么她总是打不开心结,路上来的时候她不是说过不会给大家脸色看的吗?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小荷花忽然瞟着家仁,往他碗里扔了一块鱼肉,“吃饭,我脸上又没有菜。”
“天芙。”家仁望着她欲言又止,只得低着头闷闷地吃饭。
“有事吗?”小荷花抬头睃着家仁,忽然一把拉了拉他的衣袖,“起来,咱们敬我爹一杯!”说着,自己已经站起了身,从马德阳身前拿过酒瓶,往自己和家仁的酒杯里分别倒上酒,冷冷地盯着马德阳,“爹,我和家仁敬你。”
家仁只好跟着她后面站了起来,举着酒杯,难为情地朝马德阳瞟去。
“爹,我们祝你步步高升,天天路边都能捡到大元宝!”小荷花举着酒杯盯着马德阳,忽然笑了起来,“马主任,我应该就是这样称呼您吧?”说着,仰起脖子,“咕咚”一声把酒杯喝了个底朝天。
家仁本想去拉她,可她已经喝完了,没奈何,也只好举着杯子朝着马德阳说:“爹,我敬你!”举着杯子一饮而尽。
小荷花这一闹,谁也没心思吃饭了。大家都非常尴尬地坐着,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马德阳是最早一个走下桌子的,他踱到门边的藤椅上坐着,从长衫里掏出一包“紫金山”香烟叼在嘴上,点上火,大口大口地吸着。陈娟回过头看着他吸烟的样子,又瞟了瞟小荷花,不觉轻声叹了口气,拿来毛巾替虎虎擦了擦手,领着他到一边洗脸了。
小荷花也放下筷子,冷冷盯了家仁一眼。家仁明白她的意思,也跟着从桌子上站起身。小荷花紧紧拽着他的手朝门口走去,她的意思是要他送她回学校去。家仁小声地劝着她,可小荷花却不肯听,掉转过头生着闷气。家仁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好走到马德阳面前要了一根烟,点头了叼在嘴上抽着。小荷花气家仁不肯送她回学校,刚想伸手从他嘴上抢过香烟,正忙着擦桌子的陈娟便发了话,“天芙,一会陪我到秦大夫家看秦大夫去吧。秦大夫和秦太太知道你今天回来,都让我带你过去串串门。秦大夫还说要挖竹笋送给你呢。”
家仁趁机走到屋外的竹林边抽烟去了。小荷花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只好转回身走到虎虎身边,蹲下身逗着他玩儿。陈娟的话,她压根就装作没有听见。
过不一会,陈娟已经擦好了桌子,又擦干净了双手,才又走到小荷花面前重复着刚才说的话。“秦大夫他们都挺惦记你的。你先洗了手,我带你过去坐会。”
“我想回学校去了。”
“这么晚了还回什么学校?”陈娟装作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笑着看着她说:“已经把里屋收拾出来了,你还睡你那张床上,我跟虎虎挤一挤,让家仁跟你爹睡外边这屋。”陈娟明明知道她不情愿,亲自替她打好了热水,挤了毛巾把子递到她面前说:“洗洗吧,秦大夫和秦太太都特别疼你,你不在的时候他们经常念叨你,你要不去他们肯定会难过死了的。”边说边瞟着她:“你不是也很喜欢他们的吗?”
小荷花接过毛巾把子擦着脸,回头望一眼屋外的家仁。看样子他今天晚上是真打算要住在这里的,遂在心里轻轻骂了他一声,望着陈娟说:“那好吧,我跟你去。”
“好。”陈娟笑着,“那你等我一下,我也洗把脸。别让秦大夫说我花着脸就去他们家了。”一边洗着脸一边朝着藤椅上坐着的马德阳说:“衣柜里还有被子,你要困了就跟家仁先睡,晚上天凉,多加条被子。”
马德阳应了一声,“你们去吧,我跟家仁唠唠。不过别太久了,早点回来睡觉,天芙也累了半天了。”
小荷花只当没听到马德阳说的话,冷着脸先走了出去。陈娟随即拉了虎虎的手也跟了出来。在竹林边,小荷花还想跟家仁说些什么,陈娟就抢先拉了她的手,“好了,小两口有什么话要说等到明天也不迟。我们走吧,怕秦大夫要等久了的。”
“早点回来。”家仁盯着小荷花的脸说。
小荷花回头冷冷地盯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牵了虎虎的手就跟着陈娟出了院门。虽然是去秦大夫家,不过却是她不情愿的,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不是她家的家,可是家仁却没有帮她完成这个心愿,她是有些恨上家仁了的。抬头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星,她的思绪好乱,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一见到父亲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她的确并不想给任何人脸色看的,可是她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说了那样尖酸刻薄的话,难道那些话真是她想要说的吗?作为一个女儿,听到父亲有了更合适更体面的事可做,难道不应该为他高兴吗?可自己为什么却要嘲笑他,嘲笑自己的父亲?她仰望苍穹,难道这就是她要的父女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