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惜蕊的心情糟透了。她听小唐说刘总编给陆祥介绍了一个新女友，对方是市歌舞团的台柱子，长得非常水灵，陆祥好像和她走得挺近。这时候的惜蕊已经从地下室搬了出来，在朝阳公园附近租了一间一居室的楼房，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的她无助地躺在沙发上，拿着陆祥送她的那只加菲猫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她发现自己好像得了精神病，不知怎的，这些天总是控制不住情绪，想给陆祥打电话，拿起话筒却又不敢去按键，也许自己和他今生注定无缘，要不为什么小莉刚刚从陆祥的世界走出又来了一个程灵灵。那天程灵灵来报社找陆祥，大家都跑到走廊上去看，自己也按捺不住地跟着小孟一起过去看了，程灵灵的确长得很漂亮，跟那个叫傅艺伟的女演员长得有几份相似，难怪陆祥这么快就把自己给忘了。程灵灵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子贵族气，身材极端地好，要不怎么能跳舞呢？看上去陆祥对这位新任女友也非常满意，嘴角边的微笑也多了。

自从程灵灵出现后，陆祥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居然跑到她的办公室和她大吵了一架。事情的起因是惜蕊觉得小孟改的那篇稿子太不符合实情，于是临时撤换上了别的稿件，这样一来，厂家本来打算在报纸上投广告的决策突然改变，把广告额给了和他们报社有着竞争的另一家报社，致使报社蒙受了一笔很大的损失。

“难道你不知道这笔广告对我们来说是什么意义吗？”陆祥狠狠地瞪着惜蕊，“曹惜蕊，你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这次报社的所有损失得由你一个人来负！知道吗，就因为你的决定，咱们报社损失了一笔二十万的广告额，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你？”

惜蕊没想到陆祥会对自己发这么大火，“我是按照编辑部的规定临时撤换了那篇稿件的，报社是有制度规章的，我认为我一点都没有做错。”

“可那影响了一笔巨额广告，就算它的报道失实，你也应该先找我商量一下再作出决定吧！”

“商量什么？广告有广告部负责，这篇软文并不是广告部发给我的，所以我没有任何义务先跟你商量。你是记者部的记者，好像并没有权利去拉广告吧？这件事本来就是你做错了，你凭什么责难我呢？照你这么说，咱们编辑部的所有编辑都别干编辑了，都去做广告不就行了吗？”

“曹惜蕊你别欺人太甚！现在不是你我推卸责任的时候，也不是让你教训我的时候，咱们报社的经费有一半得自负盈亏，损失了这么一大笔广告额你难辞其咎！”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心疼你的高额提成吗？陆祥，我不跟你吵，你要觉得我违背了报社的条规，你可以去找社长、总编去说，只要他们发了话，怎么处置我都行！”惜蕊愤愤地盯了一眼陆祥，收拾起桌上的文件胡乱往包里塞去，挎上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报社，拦上了迎面开来的一辆的士。

“曹惜蕊，你想干什么？”陆祥追上惜蕊，“你不想干了吗？你要是还想继续干下去，你就跟我回去！”

惜蕊忍住泪，“我不用你管！”

“惜蕊，”陆祥拉着她的包，“你听我说，你真的考虑好了吗？你这样一走了之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惜蕊失望了看着陆祥，冷冷地说：“知道，当然知道。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惜蕊就这样离开了报社，她的心好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二十万的广告额不是小数目，她知道社长是不会原谅她的，与其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还不如一走了之的好。该去哪呢？自己在北京举目无亲，现在工作又那么难找，如果真的失去了这份工作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惜蕊不敢多想，打着车回到家里，爬上床，拉着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任由泪水浸湿巾被。是胡安把她送回公司的，胡安来找她是想告诉她李总已经帮他找好了房子，每一次当自己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胡安总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可这次胡安却帮不了她任何忙。回到公司后等待着她的是一张没有签字的辞职报告。刘总编静静地坐在她对面，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惜蕊，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报社有报社的规矩，社长这次非常光火，本来是要开除你的，我劝了好一会，才同意让你自己写一份辞职报告。”

惜蕊接过辞职报告，一句话也没说，平静地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以后有什么困难你给我打电话，只要我能帮你我一定会尽量帮你。”

“谢谢你，刘总编。”惜蕊把辞职报告推给刘总编，“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明天你过来办一下交接手续，然后再到财务把这个月的工资领了。看在你工作一向认真的份上，社里研究决定给你加一个月的薪水，也算是社里的一份心意吧。”

外面的风很凉，胡安陪着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什么都没有了，惜蕊觉得浑身上下由内到外的空了，感觉到自己是那么不真实，仿佛从来都没有在这个世上生活过，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请你吃火锅吧。”胡安有些不安地望着她，“去咱们常去的那家凡人火锅店。”

　　“好吧？”惜蕊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好像只有那家凡人火锅店才是自己的家。那是当初他们住的地下室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因为东西便宜，他们经常光顾。

　　“叫上大山他们吧。”

　　“啊？”惜蕊点着头，“那好吧。你呼一下大山，就说我请客。”

　　“还是我请你们吧。李总刚刚给了我一千块钱。”

　　惜蕊没有说话，她在路边等胡安呼完大山，望着有些疲惫的胡安，“以后曹姐要指望你了。”

　　“什么指望不指望的？要不是你一直帮我，我也不会有今天啊。惜蕊，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饿着。”

　　惜蕊叹了一口气，“小安，以后姐恐怕真要靠你帮忙了。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你和大山两个好朋友了。”

　　“你放心吧，大山和我都不是陆祥那样的人，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即使你一辈子都找不着工作，我们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那我不成寄生虫了？小安那，你放心，姐有大学文凭，姐就不信在北京找不到一份新的工作！有什么的，砍头不过碗大的一个疤。”惜蕊好像是在对胡安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

　　半个小时后，大山和他们在凡人火锅店相聚。惜蕊和大山已经有两个月没见面了，大山一见到她就有满肚子话要说，仿佛碰到了几年都没见过的老朋友。“惜蕊，那份工作辞了也好，你看你，每天都起早贪黑的，累死人不说，工资还那么低，依我看再干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你这么能干，又这么漂亮，干什么不比干编辑强？”

　　“那我能干什么呢？除了写写文字，我真不知道自己还会干什么。”

　　“你可以自己开个公司什么的。你不像我们这些粗人，天生给别人打工的命，我相信你要是自己给自己干，一定不比别人差的。”

　　“那我干什么呢？”

　　“开美容院啊！现在开美容院很挣钱的。我现在这家美容院的老板每个月都有几十万的进帐的。我们老板说了，还想在亚运村那边开两家分店，说让我帮他打理一家店呢！”

　　“美容院真那么赚钱？”惜蕊将信将疑地盯着大山，“大山，你的消息准确吗？”

　　“你别听大山的。”胡安抢着给惜蕊舀羊肉，“他一个打工的，能听到什么准确的消息？曹姐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那个破老板能跟曹姐比吗？”

　　“小安，你听大山把话说完。”惜蕊对大山的提议很感兴趣，“那么开一家美容院要投入多少钱呢？”

　　大山眨巴着眼睛说：“至少也得五六万吧。”

　　“五六万？你让曹姐去偷还是去抢？”胡安也给大山舀了一匙羊肉，“大山，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说这些没用的听着是养耳，可没钱拿什么做啊？”

　　“我们可以一起做嘛。”大山认真地看着惜蕊，“你要是真想做，我们可以一起投资，这些年我手头上也有些积蓄，只要你肯带个头，我把全部的钱都拿出来。”

　　“就你替人剪头的那几个钱能顶个屁用！”

　　“你可别小瞧人！”大山冲惜蕊伸出三个指头，“不瞒你们两个说，这几年我也攒了个三万多。我看加上你们两个的积蓄应该差不多了吧。”

　　“三万多？行啊大山，你小子真是真人不露相啊！”胡安看着大山，掉转过头问惜蕊说：“既然大山肯把积蓄拿出来投资，我看你就带个头一起做吧。”

　　“可我什么都不懂啊！”

　　“我懂啊！”大山信誓旦旦地说：“你只要管理就行了，我相信只要你肯做，咱们的美容院一定能做起来的。”

　　“可还差三万多怎么办？”惜蕊为难地说：“不瞒你们说，这几年我攒下的钱都寄回老家了，手头上的存折里还不到一万呢。”

　　“那也有四万了。”大山用肘子捣着胡安的胳膊，“你呢？你小子出多少？”

　　“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才拿几个钱，出去唱一次歌李总才给我八百块钱，上次我大伯来信说我表弟要开刀，一下子就给了他们五千，要不我找李总想想办法，让他先支点给我。”

　　“算了算了，我就知道你是个花架子——惜蕊，你考虑考虑，要是真想做，剩下的钱我来想办法。你只管打理就行了，有什么不会的我教你，你一个北大毕业的高材生，还能管理不好一家美容院？”

　　惜蕊没有接大山的茬，因为她看到了程灵灵。程灵灵和一个长头发的高个男人正坐在他们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吃饭。程灵灵也看到了她，但并没有认出她是陆祥的同事。

　　“怎么了惜蕊？”大山关心地问她，“是不是羊肉有问题？”

　　“没事。大山，我有些不舒服，头疼，先让小安送我回家，咱们过几天再谈美容院的事好吗？”

　　“你又头疼了？”胡安从椅子上一骨碌爬起来，从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递给大山，“那大山，我先送惜蕊回家，你一个人慢慢吃。”

　　“我也不吃了。你送惜蕊回家吧。”大山把钱还给胡安，自个去柜台结了帐，递给惜蕊一瓶橙汁，“你看你，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抽空去看你。”

　　也许是冤家路窄，惜蕊想避开程灵灵，程灵灵却追了上来。程灵灵依旧满面春风，依旧美丽可人，走起路来都像在跳舞。“你是胡安吧？”程灵灵落落大方地走到胡安面前，“我叫程灵灵，我在秦人歌厅听过你的歌，听说你就要签大公司了，以后就是大明星了，先给我签个名好吗？”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胡安扶着惜蕊，“我朋友病了，我得送我朋友回家休息。”

　　“别骗人了。”程灵灵依旧很大方地看着他们，递给胡安一支笔，“胡安，你就给我签个名吧。我有好几个姐妹都是你的歌迷，我想签一个名字并不会妨碍你送你朋友回家休息吧？”

胡安极不耐烦地接过她的笔，“签哪？没有纸。”

程灵灵伸过自己的左手，“就签这吧。”

胡安怔怔地看着程灵灵，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惜蕊无意间瞥了程灵灵一眼，仿佛看到了她眼中无法形容的欲望，这时程灵灵也注意到了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一双犀利的目光扫过惜蕊的脸庞，“胡安，你的女朋友真漂亮，她也是唱歌的吧？”

“对不起，她现在很不舒服，我不能在这里耽搁了。”胡安把笔还给程灵灵，“下次吧，下次我一定给你签。”

“那也好。我知道你签的那家公司在哪，等我有空了去你们公司找你。”

夜深了，惜蕊始终无法让自己平静入睡。看样子程灵灵并不是一个规矩的女孩子，要不怎么在和陆祥谈恋爱的时候又和别的男人掺和在一起，以她的敏锐她感觉到程灵灵和那个长头发的男人关系决非一般，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陆祥又该怎么办？她起身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打开电视机随便搜索着，手无意间碰到被她扔在沙发角落里的加菲猫。它已经很脏了，身上沾满了灰尘，可自己就是舍不得扔掉它。这是陆祥送给她的惟一一件礼物，她想也许这一辈子自己都会把它留在身边的。有一个男人爱着着自己该是多好啊，惜蕊这么想着。胡安和大山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可这两个男人却都在偷偷地爱她，而自己却又偷偷地爱着陆祥，也许爱本身就是一杯苦酒吧。爱，惜蕊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只知道自己每天都在想着陆祥，想得很苦，也想得很累，但就是没有办法让自己不想，更没办法把他忘记。她想，也许陆祥是真的爱上程灵灵了，她那么漂亮，是个男人见了她就会动心，何况风流多情的陆祥呢？程灵灵和何小莉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种女人，何小莉拴不住陆祥的心，可程灵灵就不同了，她应该是那种让男人为她发疯发狂的女人，尽管男人知道和她在一起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可还是愿意拿上自己的性命去赌一把，这就是这个女人身上的魅力所在。以前陆祥是从来不会冲自己发火的，可程灵灵出现之后一切都改变了，他第一次冲自己发火，而且让她失去了工作。她有些恨陆祥了，要不是他，她也不会那么做，可他并不明白她不让发那篇稿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己在和他赌气，她想逼他对自己说出那个字，可他却没说出来。她一直在等，她知道他心里是有她的，可等啊等啊，他就是不对自己说那个爱字，就像当初他送她那只加菲猫一样的一言不发。她开始怀疑陆祥对自己的感情，她无法忍受那种只用眼神和意念来表达的感情，她需要明明白白地去感受那份热烈的情感，需要他的爱抚和满口的情话，然而最后等来的却是半途杀出的程灵灵。

加菲猫太脏了，她要给它洗个澡。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这样告诉自己。陆祥走了，再也不会回到她的世界，留下的只有无尽的伤痛和这只可怜的加菲猫。她在面盆里放满温水，倒进清洗液，很认真地替加菲猫“洗澡”。把它洗干净了，明天该是个晴朗的日子了吧？她这样祈祷着，她希望明天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加菲猫，一只有着新的生命的加菲猫，就像她自己，一切也要从头开始。水哗哗地响着，她却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她知道爱不需要太累，太累了就不是真正的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