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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香案旁白仝玉芙清水庵 |
分类: 梅里香(殇情系列小说) |
开场全景画面
画面:江南小镇梅里特有的水乡气息的宅院,由远及近,映入人们的视线中。院子的后面有一条小河静静流淌着。
画外音:每一座宅子都有着她自己的故事。无论多么富丽堂皇的外表都无法掩盖她内心曾经的沧桑,揭开琉璃瓦盖往下窥视,你就可以不断发现她曾拥有的悲欢离合,血泪疮痕。再往下发掘,你看到的再也不是大理石铺就的地面,而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墓室甬道——一切故事的原委就在甬道的尽头,慢慢地,慢慢地,她便会不断向你靠拢,直到你惊觉自己已躺在墓室里冰凉的棺椁上之时,真谛也就在慢慢向你展现。
1.虞家香房内 白天 内景
旁白:采荷说我一生下来,她就知道我和佛有缘。那天下午,母亲经过剧烈地惨痛将我生下来之后,奇迹也就发生了——供奉在观音菩萨座前香炉里的死灰突然复燃,一片殷红的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整个宅子,映红了母亲的脸,也映红了我的全身。采荷说那时候我和彩霞一样好看,我不记得钻出娘胎的那一瞬间到底有没有看见那片映红我全身的火光,每次问起母亲时她总闷闷不乐,后来采荷告诉我,相命的人说那片火光与我的出生有关,如果不是预兆我的出生会给虞家带来吉庆,那么就注定会给家人带来灾难,所以以后我就绝口不提此事了。
仝玉芙坐在香案边忙着扎香,小幻芳站在香案前,瞪着亮闪闪的大眼睛望着母亲手中的香扎。忽然捧着一把扎好的香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采荷穿着一袭紫衣从院外走进来,径直走到幻芳面前,一把拉过她的小手就往外走。
仝玉芙(抬起头冷冷地盯着采荷):她是长得越来越像你了,你瞧瞧她这眉眼,活脱脱是从你身上扒下来的。
杨采荷(拉着幻芳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回过头来望着仝玉芙):像我?我命薄如纸,小姐打出娘胎起就注定了她的好命,哪像我,生下来就是薄命。
仝玉芙(站起来盯着采荷):别以为我是傻子,我什么都明白。我心里明白着呢!
杨采荷(用手护着幻芳):幻芳是您的女儿,怎么会像我呢?您就不怕这话传出去被人笑话吗?
仝玉芙(狠狠白了采荷一眼):笑话?你们不怕别人笑话,我还怕什么?
杨采荷:我不懂您的意思。外边来了一个卖糖葫芦的,我带幻芳去买。
仝玉芙:你站住!(一把拽着幻芳的胳膊):清水庵这几天要用的香多,你还有闲情带她去买糖葫芦?(盯着幻芳):快,过来帮娘码香,今天要是码不好,晚饭就不许吃了!
幻芳(可怜巴巴地看着仝玉芙,又看了看采荷):噢。(乖乖地坐在了仝玉芙身边)。
仝玉芙(瞟着采荷):你也坐下,明天要是交不了活,你和我就都要喝西北风了。成天穿这么漂亮给谁看那?
2.虞家大宅后院 白天 内景
旁白:从小到大我就是坐在香堆里闻着香的气味度过的,家里几乎天天有人来请香,多的用箩筐抬,少的也得请几扎,来请的人形形色色,不仅有我熟识的邻居,还有光头烫疤的男人和戴着帽子穿着青布长衫的女人。小时候我最喜欢围着这些打扮得稀奇古怪的男人女人们看,母亲告诫我说这些人都是我们家的老客户,不许我这么盯着他们看,否则生意跑了她就把我送去当尼姑。我问采荷什么是尼姑,她偷偷指着那个经常来请香的老女人对我说就是像她那样穿这种衣衫的人,吓得我好几个月都不敢拿正眼瞧她们,生怕母亲一发怒也送我去穿那么难看的衣服。
父亲的香店就开在临街的一个宅子里,平日请香的人通常都在店里交易,只有一些老客户才会到后院的香房里和母亲讨价还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常来请香的那个老尼姑身边多了个小女孩,穿得和老尼姑一样,只是头上没有烫疤,也没有戴帽子。小女孩很怕见生,每次来都躲在老尼姑后边,后来来得熟了,我们成了很要好的玩伴。
幻芳(拿着一柱香在手里把玩,好奇地盯着她):我娘不许我盯着师太们看,说是以后要再盯着师太们看,就把我送到尼姑庵当姑子去,你是不是因为盯着师太们看才被大人们送到尼姑庙的?
妙香(嘟着嘴):才不是呢!爹娘死了,没人要,被舅妈送到尼姑庵混口饭吃。
幻芳(惊讶地):你是孤儿?
妙香(伤心地点了点头,忽然拉着幻芳的手,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我是没人要的孩子,以后你还会和我一块玩吗?
幻芳:当然了,我们是好朋友!
幻芳也伸出一只手,紧紧拉着她另一只手说。
妙香(笑了,忽然又郑重其事地对着幻芳):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以后师太来时,你千万别说买香。要说请香,懂吗?师太已在我面前说过你好几次不懂礼数了,还说你触犯了菩萨,好像很恼你。
幻芳:是吗?娘和采荷姐都跟我说过几百遍要说‘请香’了,可我这嘴一说就漏……
妙香:总之,你以后记住就行。我们庵是城里最大的庵,每天来上香的人都很多,庵里自己扎的香实在不够用,所以才常常让你们添做。师太说你们家人实在,扎的香原料好,不坑人,可是最近沈家的人跟得勤,一家子人嘴又甜,哄得师太很是欢心,听说下个月师太还要亲自替他们家少爷做一场法会,说是沈家少爷生了病,怕养不活,要取个法名寄在庵里养一段时间,其实还不就是为跟庵主套近乎呗。
3.虞家大宅香房 晚上 内景
香案上已堆满了码好的香扎。仝玉芙端坐在香案边,两眼茫然地盯着手中的香扎。杨采荷坐在香案的另一端,低着头只顾干活。虞三平站在香案前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他身旁站着懵懂的小幻芳。
幻芳(低着头偷偷看了一眼香案边的仝玉芙):娘,妙香就是这么说的。我真的没有胡诌。
仝玉芙(白了幻芳一眼,一声不吭,只是拿眼盯着虞三平看。)
虞三平(看着仝玉芙,又看了看幻芳):这是哪跟哪啊?沈四通那个宝贝整天生龙活虎的,他能有什么病?
虞三平(反背着手在香房里来回踱着步):我看这事不简单,清水庵的老尼姑们怕是要过河拆桥让沈家替她们扎香了,这事……决不能让沈四通得手!
仝玉芙:你急有什么用?得快想个办法呀!(母亲满腹忧虑地):城里城外大大小小也有十多家庙宇庵观,可是小庙小庵的香都能自给自足,没有了清水庵的生意,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虞三平(搓着双手)那可怎么办?我总不能逼着老尼姑不让沈家做这生意吧?(无奈地望着仝玉芙,忽然咬牙切齿地):这个沈四通,平日城隍庙的生意都让他做了,现在又要在清水庵挤兑我,不是明摆着不给我活路吗?
仝玉芙:干脆,我们到沈家找他说理去!看他们凭什么抢别人的活路?(忿忿地从香案前站了起来。)
虞三平:胡闹!说什么理?买卖生意,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你说什么理去?(瞪着仝玉芙):要不怎么说你是个女人,婆娘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仝玉芙:那就放火烧了他们家的香铺,看他们还挤兑人?(极不情愿地坐了下来,嘴里犹大大咧咧地骂着。)
虞三平:采荷!(虞三平忽然在埋头于香案边扎香的采荷身边停下,像抓到了救命草一样,急切地盯着她):看来这事只能由你出面了!
杨采荷:我?
采荷的手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怔怔地望着虞三平,手里还在扎着香。)
虞三平:沈四通的小舅子不是早就对你有意思了吗?你向他打听打听,他只要见了你,还能有什么瞒你?等打听清楚了,我们再从长计议。必要时,你就让那小子尝些好处,让他在沈四通小老婆跟前说几句好话……
杨采荷(哀怨地盯着虞三平):你别忘了,我在虞家只是个佣人!
采荷突然放下活计,皱着眉头立即从香案边站了起来,愤愤地走了出去。
旁白:那时候我并不懂父亲话中的含义,也不明白他要采荷姐去做什么。那一天采荷姐出去了半天,直到天黑了才回到家里。回来时,我看见她整个眼圈都红了,很显然是哭成这个样子的,好像非常伤心。
4.虞家西厢房 晚上 内景
西厢内陈设非常简单,除了一张可以容纳两人睡下的小床,还有一张书宴。书宴上摆着一些古书,有一本还翻开着。
旁白:我一直和采荷姐睡在西厢房的,有时她也会一个人睡到后厢房里,那天她本来和我说好要到后厢房睡的,可吃过饭后又睡到了西厢房里。
幻芳:你哭了?
幻芳倒了一杯茶递到采荷手里,像做错了事的站在一旁看着她。
杨采荷:幻芳!
采荷一把把幻芳搂在怀里,很伤心地哭出了声来,眼泪像冰粒一样打在幻芳的脸上。
这时,幻芳看见虞三平的身影停在了窗前,示意采荷看,可采荷却哭得更加伤心。
杨采荷:长大了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别跟你爹一样没良心。他是陈世美!
虞三平在窗前驻足了好一会,仿佛很无奈地走了开去。
5.虞家香房 白天 内景
幻芳(一边替仝玉芙摆着扎好的香,一边好奇地问):娘,您知道陈世美是谁吗?
仝玉芙(皱了一下眉头,冷冷地问)听谁说的?
幻芳:采荷姐说爹是陈世美。陈世美到底是做什么的?
仝玉芙的脸一下子板了下来,将手中正捆扎的香朝幻芳脸上砸了过去,狠狠地瞪着她。
仝玉芙:滚出去!扫把星!
6.虞家后院 白天 外景
旁白:母亲经常莫名奇妙地冲我发火,骂我和采荷姐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倒也习以为常了。
满含委屈的幻芳流着泪从香房里走了出来,采荷正从院子里要到香房里去,见她满脸泪痕,忙拉着她。
杨采荷:怎么了?你娘又打你了?
幻芳:她骂我是扫把星。我不是。
幻芳哭着回到自己房里。杨采荷看着幻芳委屈的背影,掉头就朝香房的方向走去。
7.虞家香房 白天 内景
仝玉芙和采荷在香房里吵了起来。仝玉芙将香案上码好的香扎砸到采荷身上,接着就听到香扎掉到地上“哐啷”的响声。
杨采荷:你怎么又打她了?
仝玉芙:我生的女儿,打死了也不用你管!
杨采荷:可她是我带大的,我不许你拿她出气!
仝玉芙:你不许?你是虞家什么人?你凭什么在幻芳面前说什么陈世美?难道你想做秦香莲不成?
采荷哑口无言地看着仝玉芙。
仝玉芙:臭婊子!你以为你是谁?别以为有三平替你撑腰你就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许你在虞家宅子里放肆!
虞三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香房去的,每次她们吵起来后虞三平就会突然出现拉劝,可每次都是越劝她们越吵得凶,而每次也都以仝玉芙的大告全胜和采荷的忍气吞声告终,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虞三平: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成什么话了?
仝玉芙(忿忿地盯着虞三平):我才说多少句?她算是哪房的太太,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虞三平,我可告诉你,你的家业都是我娘家给的,如果你还分不清轻重,那咱们就走着瞧了!
虞三平(轻轻捏着玉芙的肩):你消消气,这不我就这么一说嘛?(掉过头看着采荷):院子里多脏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快去拾掇拾掇。
8.虞家大宅西厢房走廊里 白天 外景
虞三平: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就那个脾气,你就不能让着点?
虞三平的声音从西厢房走廊里传进了幻芳的房里,幻芳竖着耳朵听着他和采荷的谈话。
杨采荷:可是她打幻芳……
虞三平:小孩子,不打不成气,她要打就让她打呗!只要不缺胳膊短腿,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杨采荷:可是,幻芳是我……
虞三平:我知道幻芳是你一手带大的,可她毕竟不是你亲生的,你老惹她不乐意,她能放过你吗?
9.虞家西厢房内 白天 内景
虞三平和采荷先后从走廊外走进了西厢房。
虞三平(瞥着坐在床上的幻芳):死丫头,叫你别淘气,看又惹得你娘跟采荷姐都不痛快了?(蹲在地上,看了看幻芳的脸,心疼地):被你娘打痛了吗?
幻芳:我只是问了一句陈世美是谁,娘就生了那么大的气。
虞三平:这丫头,什么话不好学?偏偏这句陈世美又让她听到心里去了。
虞三平无奈地望着采荷说。
杨采荷:别怪孩子。
采荷摸着幻芳的头,温柔地说:幻芳生下来就聪明。打她一出娘胎起我就知道这丫头不比一般人的。
虞三平和采荷寒喧着,仝玉芙忽然出现在了西厢门外。幻芳警觉地一头往采荷怀里扎去。
仝玉芙(在外边扯开嗓门叫了起来):今天晚上你睡后厢房去!
虞三平(听到仝玉芙的叫唤,用一种特别地眼神盯着采荷):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经不住几句好话,心就会软下来的。
10 虞家西厢房内
旁白:父亲对采荷姐说话时的那种暧昧的眼神对才八岁的我来说是一部似懂非懂的天书。但从我开始记事起时,总隐约地感觉到他们不是一般的主佣关系,也许就是这个缘故,采荷姐最终才没能善终吧。
采荷姐长得很漂亮,尤其喜欢穿枣红色和绛紫色的衣服,显得特别雍容华贵,令一向自诩貌美如花的母亲分外眼红,对她非常嫉妒。有一次,我发现母亲趁人不备,冲采荷姐晾在院子里的绛紫色裙子上狠狠吐了几口唾沫,后来犹不解恨,干脆把裙子扔进了茅坑里。类似的事情在我们家里层出不穷,可采荷姐从不在这些事上跟母亲计较,装聋作哑当作不知道。自从她那件最喜爱的裙子被扔到茅坑中后,她只是把它捞出来洗干净了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此以后竟再没有穿那件裙子,也没有再做过相同颜色的衣服,直到死了以后,陈奶奶才从她的箱底翻出了那件裙子给她换上,和她僵硬的尸体一起被装进了薄板棺材中。
杨采荷:以后在你娘面前说话千万要小心。你娘脾气坏,多顺着她点。
采荷爱怜地嘱咐着幻芳。
她这一天穿着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青布衫,但仍掩饰不住国色天香,幻芳想像着她要是穿上那件绛紫色的裙子会有多漂亮,冷不丁地拉扯着她的裙子看了又看。
幻芳:你为什么总不穿那件紫裙子了呢?”
采荷:(略有所思地看了幻芳一眼,低声说):夏天就要过去了,还穿什么裙子?
幻芳:天气还热着呢。你不是嫌娘把它扔到茅坑里弄脏了吧?
仝玉芙:你娘?
采荷似乎惊讶地盯着幻芳,继而很快恢复了平静,伸手理了理幻芳的衣襟。
杨采荷:我不喜欢那件裙子了,穿着不好看。
幻芳:你穿那件裙子最好看了!娘还说也要做一件呢。
杨采荷:是吗?那就把我那件送给你娘吧。
采荷摸着幻芳的辫子,忽然凝神地问了她一句:我比你娘才小几岁,你为什么总叫我姐姐不叫我姨呢?
幻芳;老女人才让人叫姨呢。(不假思索地说):你这么漂亮,我喜欢叫你姐姐——姐姐永远都不会老的。”
采荷笑了,笑得非常灿烂。幻芳被她紧紧搂在怀中。
杨采荷:采荷姐终归要老的。到那时幻芳就是大姑娘了,看你打小就长得这么俊,长大了一定会让媒婆们踏破门槛的。
采荷眼眶里涌出一小揖泪光。
幻芳:你是怕我长大了要离开你吗?
幻芳凝视着她的泪眼,很认真地说:我会带你一块走的。以后娘再也不能欺负你的,到那时我会做很多很多的衣服给你穿,不会再有人把它们扔到茅坑里的。
杨采荷:好幻芳!
采荷把幻芳搂得更紧,泪珠大把大把滴在幻芳的额上肩上。
杨采荷:你要是我的女儿该有多好啊!
幻芳:我就是你的女儿。
旁白:我听说采荷姐从前也有一个女儿的,可惜一生下来就死了,所以她一直把我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我的心里也早就同样认可了她这个母亲。我扑在她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告诉她我出嫁的那天一定要穿由她亲手缝制的和她那件绛紫色裙子一模一样的嫁衣。她把我搂得更紧。
11.虞家香宅外
旁白:娘的脾气跟三月的天、娃娃的脸一样,说什么时候发作就发作。清水庵的尼姑照旧来我们香铺请香,师太也照例替沈家的少爷做了法会,不过倒没发现沈家把香火生意做到清水庵的迹象。娘对采荷姐的态度勉强好了一阵子,没过半个月,她就又大发了一顿脾气,当着父亲的面揪着采荷姐的头发,说要把她送去当尼姑。
画面:采荷显得非常柔弱,根本就没有力气对抗仝玉芙,只是用乞求的眼光打量着虞三平。虞三平这次倒也例外,一句话也都不说,只是埋头叹气。
杨采荷:幻芳!幻芳!
被仝玉芙使劲拽住往门外拖的采荷匍匐在地上,回过头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幻芳的名字,脸上满是灰尘与浑浊的泪水。
幻芳:采荷姐!
幻芳飞快地扑上前,拽住她的衣襟,不让仝玉芙把她拽出门外。
杨采荷:虞三平,你倒是开口说话呀!
采荷悲怨地瞪着虞三平,歇斯底里地喊着。虞三平仍然没有说话,看了仝玉芙一眼,低着头走进了香房。
杨采荷:你们忘恩负义!你们这是过河拆桥啊!三平,我可是幻芳的亲娘,我是幻芳的娘啊!
仝玉芙:你说什么?
仝玉芙蹲下身,狠狠地抽了采荷一耳光,瞪着她吼着:三平,快把她拉回去关起来!她疯了!她说疯话!
虞三平即刻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不容分说地就塞进了采荷嘴里,把她拖到后厢房里关了起来。
虞三平:她疯了,她把你当成她死去的女儿了。
12.虞家西厢房
虞三平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光看着惊慌失措的幻芳,把她牵进西厢房。
虞三平:千万别去后厢房看她,发了疯了人什么事都做得出,她会把你杀死的。
幻芳(将信将疑地):她比娘待我还好,怎么会杀我呢?
虞三平:不是跟你说了吗?她现在疯了,连屎都会捞起来吃。你要是去看她我可救不了你。
幻芳:你们不是已经把她关起来了吗?她又出不来。
虞三平:她要是看见你,疯劲就会大涨,到时候她会砸了门跑出来,她一定会杀了你的。
幻芳:真的这么可怕吗?(幻芳恐惧地望着父亲,喃喃地问):她会死吗?
虞三平:不知道。(耷拉着眼皮):看她的造化吧。
幻芳:那我到清水庵烧香,求菩萨保佑她。妙香说那里的菩萨可灵了,菩萨一定会让她好起来的。
虞三平:你不能去!
虞三平的脸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幻芳:为什么?
虞三平:现在还不能让外人知道她疯了,她需要静养,如果让别人知道她疯了,大家都会来看她,对她的病情不利。
幻芳(半明白半糊涂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到香房里烧香求菩萨保佑她,早晚各一次,直到她病好了为止。
虞三平没有作声,算是默许了。幻芳立即就往香房里跑。
虞三平:记住,千万不许跟别人说,妙香也不许。
虞三平冲着幻芳的背影喊了一句,抬腿便往香铺走了过去。
13.虞家院外
旁白:大概过了半个月的光景,采荷姐疯了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那个时候我并不懂什么叫做疯了,父亲和母亲一再向我强调采荷姐的疯状,并不许我去看她,我好几次想偷偷去看,都被母亲死死盯着,好像看贼一样。
仝玉芙(对着围着她的一帮婆姨们说):还不是想她那个女儿了,这就是孽哟!
王婶:采荷真是苦命,嫁了个男人没半年就成了寡妇,好不容易生下一个遗腹女,一落地也没了。压抑了这么多年的痛,能不疯吗?
仝玉芙:她见了人就咬,你们千万别走过去,就这样远远地看着。我真怕她会冲出来伤了人。
画面:仝玉芙领着来看望采荷的婆姨们站在很远的地方冲后厢房的窗户眺望。可却什么也看不到。
14.虞家西厢房内
“幻芳!幻芳!”夜里幻芳被采荷撕心裂肺的叫声吵醒,抑制不住冲动地要去后厢房看她。
仝玉芙(一骨碌爬起身,双手死死地压在幻芳身上,令她动弹不得。)
幻芳瞪大眼睛看着仝玉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白:我渴望母爱,然而自从母亲搬到西厢房中陪我一块睡后,我的那种渴望也与日俱下。我知道母亲一直对我出生时的那片火光耿耿于怀,她始终把我看作扫把星,在她身边,我根本就不会得到一点点怜爱,在她眼里我连一个丫头还不如呢,又怎么可能得到她的疼惜呢?我爱采荷姐,她比亲生母亲还好,每当母亲打骂我时,她总会奋不顾身地挺身而出,甚至用她的身体替我挡住母亲手中的木棍与鸡毛掸。我已经有十多天没有看到她了。应该说有二十多天没有面对面地看到她,我总是在白天站在离后厢房远远的地方眺望着窗后的她,但看到的却只是一个朦胧的身影,就跟做梦似的。我太想她了,是多么希望再次扑进她怀里让她抚摸着我的头啊!母亲,采荷姐,你就是我的母亲,幻芳需要你,你可千万别撇下幻芳不管了呀!
幻芳:娘,我想去看采荷姐。你让我去吧。
幻芳使劲推开仝玉芙,瞪大双眼,乞求着她。
仝玉芙: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她会要了你的小命的。
幻芳:可我真的想她了。我只看她一眼,你就把后厢房的门打开让我进去一会吧。
仝玉芙:贱丫头,心里光想着别人!
仝玉芙狠狠白了幻芳一眼,拉过被角,把她的头紧紧蒙住,忿忿地骂着:娘还没死呢,你就不要娘了?
旁白:我不敢和母亲争辩,她嫉妒我对采荷姐的依恋,也许每一个母亲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女对别的女人有着母女般的情结,可是为什么别人家的娘都把自己的孩子当作宝贝一样疼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掉了,而我的母亲却对我这般冷漠呢?难道只是因为那片被她认为不详的火光在她的心里作怪?不,我听采荷姐说过,母亲一直希望生个儿子,可我偏偏是个丫头,更甚的是母亲自生了我之后就没能再生育,也许是她对我的性别寄予了太多的希望而恰恰盼来的却是无尽的失望,所以她才总看我不顺眼吧?要是哪天母亲能给我生个弟弟,她就不会这么恨我了吧?
画外音:采荷的惊叫声不时地传将过来。“你们伤天害理!你偷和尚,你要遭天打雷劈的!仝玉芙,你会有报应的!”
旁白:那天夜里,采荷姐叫了一个晚上,说的都是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母亲被她的吵声吵得辗转难眠,在我耳边不时传来她“咯嘣咯嘣”的咬牙声,恨不得要吃了采荷姐似的。
15.虞家大院
第二天一早,幻芳一觉醒来,看见仝玉芙已经不在屋里,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底下,却看到母亲和父亲站在院里说着什么。
仝玉芙的脸上隐约浮现着一丝微笑,而虞三平却紧皱着眉头,一会儿把两只手捏成拳头,一会儿又分开双手撕扯着自己的衣襟,显出很痛苦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态。
仝玉芙: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幻芳侧耳贴在窗棂上,听见母亲这么对父亲说着。
虞三平:能不能……
虞三平欲言又止,重重叹了口气,往香铺上去了,仝玉芙也重回到香房里。紧接着,香火生意又忙和了起来。
16.后厢房外
旁白:一般在白天是没人看管我的。母亲见我对采荷的疯病心生恐惧,也逐渐放松了对我的警惕。然而他们谁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已下了决心,一定要到后厢房去看采荷,要在窗子边和采荷说话。我坚信她见到我后一定不会杀了我,即使有被杀的危险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太想见她一面了,或许她看见我后病还会好转起来的,我这样想着。
杨采荷:幻芳,是你吗?
幻芳惊异于采荷敏锐的感觉,还没有走到后厢房窗前,采荷就把那张变得狭长而苍白的脸贴在窗棂上,急切地冲她挥舞着双手。
杨采荷:幻芳,快放我出去。他们把我关在这里,我会死的!
幻芳(慢慢地走上前,怔怔地望着她,吃吃地问):他们说你疯了,说你不认识人了,怎么……
杨采荷:我没疯,是他们胡说的。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他们怕我说出去,所以就说我疯了。
采荷使劲向幻芦席摇着手,要她帮她开门。
幻芳:你真的没疯?他们说你会杀我。
杨采荷:我疯了还能认识幻芳吗?你从小就是我带大的,我对你最好,我怎么可能杀你呢?
采荷(泪流满面地盯着幻芳):我还要替你缝制嫁衣呢,就是和我那件绛紫色裙子一模一样的裙子。我还没替你缝,怎么就能疯了呢?
采荷的思维清晰得令幻芳惊讶。在幻芳模糊的印象里,疯子本不该是这样的,她的思想开始动摇起来,并试探性地走到窗子底下,把脸贴到窗棂上盯着采荷看。
采荷努力伸出几个指头在幻芳脸上抚摩着。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柔柔的、甜甜的,真不能想像出现在她面前的会是一个会杀人的疯子。她没疯,潜意识告诉她父母对她撒了谎,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关在这儿了,她一定要救出她。
杨采荷:幻芳,我再被这样关着,就会真的憋疯的。采荷姐没骗你,我从来不骗人的。
采荷的眼神里耀动着绝望与希望交织的光芒,还有几许乞求的目光。
幻芳:我会救你出来的。
幻芳(将小手伸进窗棂里抓住她的手,诚恳地说):我相信你,我已经知道你没疯了。
杨采荷(流露出欣慰的喜泪。忽然愣愣地看着幻芳,紧紧拽住她的手):你知道吗,你是……
杨采荷(黯然地看着幻芳,突然转过头去):你知道门上的钥匙在哪儿吗?
幻芳:在娘身上放着。晚上睡觉时她总放在枕头底下。等今天夜里她睡熟了,我就把钥匙偷来替你开门。
杨采荷:那你自己千万要小心,不能惊醒了你娘,也不能让你爹知道。
幻芳:你是不是再也不会呆在这个家了?
杨采荷(黯然地扫视了幻芳一眼):这里我再也呆不下去了。可是幻芳,采荷姐真的舍不得你,我……
幻芳:那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杨采荷:一定会。我永远都不会远离你的。只要你想我了就一定能找到我。
画外音:从香房那边传来了仝玉芙和请香人的声音。
画面:幻芳连忙逃也似地奔回了后厢房,默默地从采荷的箱子里取出那些她最喜爱的衣服打成包裹,好等晚上交给她一起带走。幻芳的眼神有些凝滞,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17.虞家西厢内
幻芳痴痴地拿着她那件绛紫色的裙子摊在腿上木讷地看着。
画外音:恐怕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虞家宅里看到这件漂亮的裙子,也许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母亲那束歹毒的目光存在我脑海中至今记忆犹新。她忿忿地朝裙子上吐唾沫,咬牙切齿地将它扔到茅坑里的一举一动不断在我眼前浮现。我总觉得被她扔进茅坑里的不是裙子,而是穿着它冲我微笑的采荷姐。
音外画:采荷姐被仝玉芙推到茅坑里去了。幻芳看见她浑身沾满了污秽,在屎尿中奋力挣扎,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来。她向幻芳伸出了一只手,幻芳却不敢拉她,就这样,她在茅坑中不断挣扎,直到耗尽最后的力气。她就这样沉下去了,被满坑的粪尿淹没在了另一个世界,当仝玉芙叫来虞三平把她捞上来时,那件绛紫色的裙子早已变成了黄色,幻芳看见她从鼻孔里呼出了最后一口气,一股粪尿从她的嘴里喷射而出,溅得幻芳满脸满身都是秽迹……
幻芳:啊!
幻芳捂着双眼从床框上跳了起来,裙子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而落,被她踩在了脚底下。
幻芳: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音外画:那条紫裙子映入幻芳的眼帘中,又恢复了它往昔的华贵与靓丽,幻芳轻轻地将它捡起来,摊在床上掸了掸被她踩脏的地方,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叠好,缓缓地放进了床边的包裹里。
仝玉芙:幻芳,成天死在屋里啦?
仝玉芙在香房外扯开嗓门地叫唤幻芳,见幻芳忙不迭地跑了出来,狠狠白了她一眼。
仝玉芙(大声地瞪着幻芳):清水庵要做法会,要用的香多,云清师太和云惠师太两个人拿不了,你帮着送一下。
18.虞家香房内
幻芳:妙香呢?妙香哪去了?
幻芳一边把堆在案上的香往箩筐里摆,一边问云清师太。
云清师太:病了。这些天她老说梦见她娘。唉,这孩子可怜啊!
仝玉芙:听说妙香是个私生女,自小就跟她娘姓。是吗,师太?
云惠师太:这都是别人传错了。她原本是个孤儿,生下来就被亲爹亲娘扔在了桑林里,被禚家村禚洋的女儿捡了回去养。别人不知道原委,都说是禚家的女儿跟别人私生的,后来禚洋的女儿也死了,她舅舅舅妈就把她送到了我们庵里,说是要剃度了她。我们见她太小,不忍心替她剃度,于是便留下她在庵里养着。
仝玉芙:在桑林里捡的?
仝玉芙有些失神地抬起头问。
云清师太:是。禚家女儿是在桑林里捡到她的。
仝玉芙(若有所思地继续忙和着,趁人不备时附在幻芳耳边叮嘱了两句):出去不许乱说话。要不,回来我把你耳朵割了!
幻芳顺从地点了点头,迅速地躲避开她凶狠地目光,继续往箩筐里摆香。
19.清水庵
幻芳虔诚地跪在观音菩萨像前,低声地替采荷姐祈祷着。肃穆庄严的观音座像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跪在她面前的小幻芳身上。
云清师太:怎么,你还没走?
良久,云清师太从外边进来,一眼看见幻芳仍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忙上前要把她扶起来。
幻芳:师太,您就让我再跟菩萨说会话吧。
云清师太:你会饿坏的。快,起来跟我到后边吃点东西去。
幻芳:不,我今天要在这儿一直跪到天黑了才能起来。
云清师太:为什么?
幻芳:采荷姐疯了,我要求菩萨保佑她快点好起来。
云清师太:那你也不能一直跪着,连饭也不吃了啊。
幻芳:求菩萨是要心诚的。我已经在菩萨面前许下了愿,不到天黑都不会起来,我不能食言。
云清师太:你这孩子!
云清师太望着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云清师太:你不怕让你娘等急了,回去又要挨打?
幻芳:不会的。只要我不乱说话,她不会管我的。
幻芳慢慢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胸前,再也不说话了。师太见拗不过她,无奈地走了出去,留下一串脚步声萦绕在耳际。
20.虞家西厢内
旁白:这一夜,采荷姐没有叫。父亲、母亲比起往日也显得特别地平静。母亲早早陪着我们吃了饭拉着我回到西厢房睡下了,不过她今天却很奇怪,对我格外地亲密,还破天荒地给我讲着故事哄我睡觉。
仝玉芙:怎么还不睡呢?
仝玉芙隔着被子拍着幻芳的胸口,声音柔和却不亲切。
幻芳偷眼瞥了一眼枕头,那把钥匙就放在底下呢,怎么才能把它拿到手呢?时已近秋,窗外的蛙声却聒噪个不停,叫得人内心颇不安宁,仝玉芙居然摇着扇子替她赶蚊子。
幻芳:一定要沉着,不要让母亲看出破绽。
幻芳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可是仝玉芙总不入睡,那把钥匙如何才能拿到手?
仝玉芙:幻芳,快点睡吧。赶明儿娘还要送你去王先生的私塾里识字呢。
画外音:送我去私塾?父亲早就有这个意思了,可母亲一直拦着不肯,怎么她的态度会突然有了转变呢?我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个问题,只是想着钥匙的事,对了,我要是睡着了,她肯定马上也会睡着,为什么不装睡哄她呢?然而我这一装睡竟然真睡了过去。等我醒来伸手到枕头底下摸钥匙时才发现娘和钥匙都不见了。她去哪儿了?钥匙?后厢房?采荷姐?
一股不祥的阴影迅速笼上幻芳的心头,并迅速在她全身上下扩散着,她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撒脚便往后厢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