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温婕头一回和明远有着身体上的接触。当温婕的手触摸到明远手的那一刹那，明远突然感到浑身都眩晕了起来。他双手一抖，很快就紧紧抓住了温婕纤若柔荑的手指。他呆呆地望着温婕镜子里宛若仙子般的面容，一时目瞪口呆，手中的梳子“啪嗒”一声滑落到地上。

温婕望着他瞥红的脸，连忙把手抽了回来，什么话也没说，只顾着拿着胭脂往脸上擦。在她眼里，明远永远是个孩子，她心里只有薛秀才，她只爱薛虢淼，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日撩纱窗，满地金黄，不觉已近正午。窗外偶尔掠过几声雀鸣，啾啾啾啾的，好似林间少女的清唱，婉约又清丽。温姨娘目光呆滞地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披了件绸衫走到窗口，撩开窗帘望外探看着，似乎要把王家大院的所有秘密都瞧见她的眼里。远处，家义正蹲在一棵柏树边拿着砖瓦片在地上划着什么，她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纱帘，轻轻踱到梳妆台边，冲着门外叫了一声，不一会心云就把准备好的洗漱水送了进来。温姨娘洗漱完毕，对着镜子认真地描着眉，她想起了傅明远，那个从前在暖香阁给她篦头的小篦头匠，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心云，帮我把头发盘起来吧。”温姨娘一边描着眉，一边对着镜子望着身后刚替她倒完洗漱水回来的心云说：“就按我从前教你的那个最拿手的发式盘吧。”

“您是说那个耸云高髻？”

温姨娘点着头，“就是那个。”

“姨娘已经很长时间没盘那个发式了。”

“所以今天想盘。”温姨娘瞪大了双眼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黑眼圈，自言自语地说：“老了，黑眼圈越来越明显了。”

“姨娘不老，就是这些日子休息得不好。”心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梳子，认真地替她梳理起来。

“再过些日子，你这篦头的手艺就要超过明远了。”温姨娘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十年了，也没个音讯。”

“姨娘可以托个人找一找。”

“找什么找？都这么多年了，兵荒马乱的，说不定人早就没了。”温姨娘不无沮丧地说：“想当年，唉，他倒真不失是一个好男人。可惜，我对他……”瞟了心云一眼，“不说了，你继续盘吧。对了，老爷今天来过这屋吗？”

“清晨的时候来过，姨娘正睡着，他就走了。我本来想叫醒您的，可老爷说这几天您累着了，让我别惊动了您。”

温姨娘冷笑了一声，“他那是怕我累着吗？他恨不得我天天都那样累着。我这几天倒真是在寻思着，看能不能找些方子出来，要不用方子，只怕我这辈子也生不出一男半女来。”

“姨娘是想寻生子的秘方？”

“我倒是想，只怕你们老爷没那个本事，就算把天下的秘方都寻出来，他也未必能让我生出来。”温姨娘抿嘴笑着，“不瞒你说，老爷现在已经不中用了，那天晚上跟我说体己话时提到春药，我想着那玩意兴许能起些作用。说不定就怀上了呢。”

心云的手忽地抖了一下，微微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替温姨娘盘着发。

“我也就是想想，那玩意用多了会伤身子的。可老爷自己说要试试，我心里就想，试试就试试吧，兴许真有用了，再说少用个几回也是没什么要紧的。”温姨娘挑着眉毛看着镜子中的心云说着。

“姨娘说的也是。”心云附和着说：“只怕太太那儿知道了，要闹将出事来。”

“你不说我不说老爷不说，能闹出什么事来？”温姨娘忽然回过头，紧紧握住心云的手说：“你是跟着我进这院子的，也不想看着我日后落个什么也没有的下场吧？只要有了儿子，她周秀芹就不能把我扫地出门了。本来这事老爷是想连你也瞒了的，可我心里想啊，心云是我自己的人，就跟我妹子似的，她还能出卖了我不成？”

“心云当然不会出卖姨娘的。”心云慌忙接着温姨娘的话碴说：“姨娘就是心云的再生父母，就算姨娘要心云死，心云也没半句怨言。”

“说什么死字？”温姨娘在心云肩头轻轻拍了一下，笑着回过头继续画着眉说：“我怎么舍得让你死？这王家大院里，就数你最跟我贴心。”

心云眨了眨眉头，一边替她盘着头发，一边喃喃说着，“只要是姨娘吩咐的事，心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有那么严重吗？”温姨娘格格笑着，“我就知道我们心云最贴我的心了。等我有了儿子后，你还不就是他的嫡亲姨娘？”

心云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姨娘是要我去帮您弄那种药回来？”

温姨娘故意抬起头对着镜子里的她盯了一眼，“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先帮我盘好头吧。一会我还得跟太太去王家去见马太太。马太太上回托人从南京带了一块上好的料子给我，我正好去谢谢她一声。”

“听说马家的小姐得魔瘴了。好像是说被鬼魂附体了。大少爷这几天急得团团转，连饭都少吃了不少。”

“什么鬼魂附体？这话你可不许在别人面前胡说，传了出去，以后马家小姐进了这院子还让我怎么跟她处着？”

“不是说好两年后才过门的吗？这回马家老太太又过去了，怎么也得过了三年才能进门的。”

“那也不能说。”温姨娘轻轻放下眉笔，找出粉饼在脸上仔细擦着，“我倒是挺喜欢那闺女的，跟她的名字一样，真的就像一朵荷花一样，看着就讨人喜欢。”

“现在讨人喜欢，进了门就不一定了的。”

“你这什么意思？好了，不许再说马家小姐的蜚短流长了，我不喜欢。”

心云不解地望了温姨娘一样，平日里她把所有女人都视作了仇敌般，不是诅咒就是恶骂，这会怎么倒对马家小姐有了这番不一样的态度。心云正暗自纳闷着，冷不妨温姨娘回过头盯了她一眼，“看你，手脚就是没有明远快。要是明远在，早就盘好头了。”

温姨娘说着，不觉想起了明远来。十年没有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生，如果活着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讨媳妇，是回扬州了还是留在太原？唉，温姨娘长长吁了一口气，那傻孩子为了她居然答应了妈妈留在暖香阁给每位姑娘篦头的要求。他每天都在暖香阁各个当红的姑娘屋里穿梭着，不断地替她们梳着最新的发式让她们以最美最动人的姿态去迎接每一位腰缠万贯的嫖客，为的就是妈妈给他的一句空话。妈妈说他可以用给姑娘们篦头攒下的钱替小婕赎了身，然后便让他把小婕娶回去。不谙世事的明远信以为真，只要求妈妈让他在暖香阁里吃住，连工钱都不拿，都记在了帐上，就等着有朝一日可以把小婕姐娶了回去。

“婕姐，你看我今天给你篦的头好不好看？”明远总是习惯地一边替她篦着头，一边跟她说着浓重的扬州话。“明天我再给你换个发式，汉朝的皇后髻怎么样？把你打扮得跟皇后一模样！”

温婕抿嘴笑着，“下辈子我也没这皇后的命，你还是不要折了我的寿吧。”

“看姐姐说的？皇后不也是人做的吗？我听说书的人说汉朝的皇后叫什么赵燕子的就是歌妓出身。还有曹操的卞皇后。”

“是赵飞燕。”温婕对着镜子里的明远瞥了一眼，“你小子，尽挑好话给我听。我能跟赵飞燕、卞皇后比吗？再说这已经是民国了，皇帝都埋在坟里边呢。要当皇后活人可不成了！”

“呵呵。”明远笑着打量着温婕，双手麻利地在她头上动作着，“要我看，这阁子里的姑娘没一个生得比姐姐好看的。就算我给她们篦最新最好看的发式，也比不了姐姐你一头散发。”

“贫嘴吧你。”温婕伸出手来轻轻打着他的手，“再胡说我就找别人给我篦了。”

这可是温婕头一回和明远有着身体上的接触。当温婕的手触摸到明远手的那一刹那，明远突然感到浑身都眩晕了起来。他双手一抖，很快就紧紧抓住了温婕纤若柔荑的手指。他呆呆地望着温婕镜子里宛若仙子般的面容，一时目瞪口呆，手中的梳子“啪嗒”一声滑落到地上。

温婕望着他瞥红的脸，连忙把手抽了回来，什么话也没说，只顾着拿着胭脂往脸上擦。在她眼里，明远永远是个孩子，她心里只有薛秀才，她只爱薛虢淼，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明远还呆呆地对着镜里她望着，良久才缓过神来，慌忙从地上拾起梳子，更加卖力地替她篦着头。按照妈妈跟他的约定，再过上个三五年，他积攒在妈妈那里的银子便可以把他心中奉若神明的婕姐姐娶回去的。虽然现在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是要去和别的男人欢情，可他心里却不妒忌，他想，婕姐迟早是他的人，只要有个盼头，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尽管妈妈只让他在柴房里随便支了个床，他心里也是欢快得很，三五年一眨眼不就过去了吗？在这里给婕姐姐篦头，还能天天看见她，就算不能和她有肌肤之亲，也算是够本了的。他就喜欢这样看着他心爱的婕姐姐，每天每天都看不够看不厌，总是千方百计地想着要把他的婕姐姐打扮得比所有女人都漂亮都迷人，每当听到楼里的姑娘嫖客乌龟们当面背后议论婕姑娘美若天人时，他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因为他知道，他们眼里的婕姑娘就是他未来的新娘。现在她的漂亮是属于别人的，以后她的漂亮就是属于他傅明远一个人的了。

“哎哟！”温姨娘忽地痛地大声叫了出来。她回过头盯了明远一眼，“怎么了明远，心不在蔫的？”

“心云该死。弄疼姨娘了吧？”心云慌忙轻轻替温姨娘揉着头，仔细抹着被梳子夹伤的头发。

温姨娘叹了一声，“你瞧，真是老了，我怎么把你当成明远了呢？”她回过头，继续在唇上抹着口红，“午饭我也不吃了，你快些点，一会太太又该埋怨我了。”

“知道了。”心云轻声应着，更加小心地替她梳理着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