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坤玉习惯每天晚上吃完饭后就收拾一遍屋子。前两天，孙大兴陪着她到旧货市场买回了一张三人布艺沙发，她又特地买了新布料，拿到缝纫店给做了一套崭新的沙发套子。沙发套子是藕荷色的，孙大兴说好看，她想也没想就买了下来。

现在客厅里桌椅沙发都有了，卧室里还多了一架孙大兴送给她的旧衣橱柜。孙大兴说是他母亲用旧了的，搁家里也没地摆，就找人搬下来给了她。而从前那款简易的衣柜理所当然地也就被坤玉塞到了衣橱的最底下。

坤玉把客厅和卧室都扫得一尘不染，才开始坐在客厅的饭桌上展开她的日记本写着日记。从小学一直到现在，她一直没曾中断过记日记的习惯。她想到白天孙大兴帮她打酱油的事情，楼底下的酱油有瓶装的，也有可以自己拿着瓶去罐的，当然，自己去罐的要比品牌瓶装的酱油便宜很多，坤玉为了节省钱，总是提着一只白色的塑料小卡箱到楼下打满酱油，每次都是这样，从来不舍得买品牌的吃。下午她下班回来，发现卡箱里的酱油已经没了，就提着卡箱下楼去罐，正巧碰到孙大兴。孙大兴自告奋勇地说自己去打比她便宜，她便把卡箱递到他手里，自己回屋忙着收拾屋子了。当孙大兴敲开门，她眼睛一眨，盯着他手里的白色卡箱问，“你打的是白酱油吗？我不吃白酱油的。”

“嗯？”孙大兴连忙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卡箱，“我打的是红酱油啊。”

“你拿错卡箱了。”坤玉仔细瞧着他手里的卡箱，笑得合不拢嘴，“孙大兴，你仔细瞧瞧，这是酒，可不是酱油！这卡箱也不是我原来的那只！”

孙大兴有些发窘地看了看手中的卡箱，看到卡箱上的二锅头标签，才无奈地冲坤玉努了努嘴，“晕了，怎么拎错了呢？”

“该不会也有女人排成队在你们家门口等你吧？”坤玉笑着，“还不快点下楼换去。”

“噢！”孙大兴连忙掉转过头，噔噔噔地下了楼。坤玉望着他的背影，满脸挂着笑意。

不一会，孙大兴再次提着装满红色液体的卡箱回来了，另外一只手还拎着一只白色的贴着标签的塑料袋。孙大兴把卡箱和塑料袋往桌上一搁，“袋里是草莓，算我罚自己的。”

坤玉打开塑料袋，一颗颗硕大的草莓果实顿时映入她的眼帘。那些草莓色泽红润、颗粒饱满，光看就令她垂涎三尺了。“这是什么草莓，个这么大？”坤玉不无惊异地望着孙大兴问。

“是从杭州运过来的草莓。我听别人说，杭州的草莓是最好吃的草莓，所以特地到超市给你买的。”

“是吗？”坤玉仔细看着塑料袋上贴着的标签，“20元一斤，这么贵啊？你还是拿回去退了吧！”

“你不是喜欢吃吗？”孙大兴笑着从桌上拎起草莓袋，一错身，进了厨房，拧开水龙头便洗起了草莓。回过头望着跟进来的坤玉说：“喜欢吃就甭管价格。”

“可这也太贵了。外边挺多也就五块钱一斤的。”坤玉心疼地说：“吃这么贵的草莓，有些浪费了。”

“浪费什么？”孙大兴一边洗着草莓一边望着她说：“这是杭州产的草莓，得空运过来的，贵点不算什么的。”

孙大兴将洗好的草莓放到盘子里，从碗柜里找出白糖，麻利地在草莓上撒上白糖，又拿筷子搅拌着，“呆会你就能吃了。”

坤玉望着孙大兴忙活的身影，心里忽然一动，她似乎有些感动了。孙大兴把拌好的草莓放到碗柜里，又替她关好碗柜的纱门，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她说：“我先走了，你呆会记得把草莓吃了。明天我来问你，看杭州草莓到底是个啥味儿？”……

坤玉想着下午的情节，忽地噗哧笑出声来。她拿着那支伴随她度过了大学时代的英雄钢笔，在日记本上认认真真地记录着下午所发生的事情。记好后，她不禁把日记本往前翻着，孙大兴、孙大兴，怎么每一页纸上都会出现好几个孙大兴的名字呢？坤玉暗自奇怪着，什么时候孙大兴已经成了她生活中如此重要的一部分了呢？难道孙大兴已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那个人了吗？她合上日记本，淡淡地一笑。不会的，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爱上孙大兴。她只是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小上一岁的大男孩。对，她在他眼里，只是个大男孩，一个可爱的大男孩。

 

七

“咚咚咚咚！”坤玉刚躺到床上，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打扰了。连忙披衣下床，开了门，但见孙大兴正提着一只保温瓶，有些呆头呆脑地看着她。

“你这是？”

“刚才我姐来，给我带了一保温瓶的鸡汤，我不爱吃这玩意，就给你送过来了。”

坤玉把她让了进来，他立马把保温瓶搁到客厅的桌上，看着她，“还不去拿筷子和勺。”

坤玉有些迷离地看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我来吧。”孙大兴直接奔进她的厨房，从里面拿了筷子和勺子出来。从厨房里出来时，他瞥了一眼墙角的垃圾篓，看到康师傅牛肉面的包装袋，不禁皱着眉望着她，“你怎么又吃方便面了？不是跟你说过吗，吃多了方便面对身体不好的。”一边说，一边把筷子和勺子搁到桌上，又替她拧开保温瓶的盖子，“快趁热吃了吧。很补的。”

坤玉不好意思地望着他，“大兴，我就是懒得做饭。”

“快坐下吃了吧。”孙大兴催促着坤玉。

“我，我不习惯吃饭的时候有人看着。”坤玉低着声音看着他说。

孙大兴笑着，“好，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晚上我来拿保温瓶。”孙大兴边说边往门口走去。

坤玉送他到门边，等他出去，顺手关上防盗门，隔着门望着他嗫嚅着说：“大兴，你以后晚上别来我这儿了。别人看到要说闲话的。”

孙大兴愕然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望着她笑着。一回头，又噔噔噔地上了楼。

坤玉坐在桌边，望着保温瓶里热气腾腾的鸡汤，眼睛有些温润。她并不是懒得做饭，而是那点工资实在不够她开销的。家里哥哥马上就要结婚了，自己还得替他攒上一笔结婚用的钱，不吃方便面又怎么能攒上钱？她轻轻舀了一汤匙鸡汤，味道很鲜很美，她的泪水也顺着嘴角淌到了嘴里……

 

一个月后，同事小敏搬到了她家和她一起住。小敏是个标准的时尚美女，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披肩长发烫着大大的波浪，每次进楼出楼总要吸引一大批艳羡的目光。跟小敏一同搬进来的还有那那一大堆时尚玩件，什么音箱啦、电脑啦、梳妆台啦，小小的屋子倒变得更加温馨了。

小敏性格活泼，没住上一个星期就和楼上楼下的邻居们都混上了，这当中还包括孙大兴的母亲。也正因为这样，孙大兴的母亲经常到她们家来玩，三个女人在一起总要唠些家长里短的，一来二往的，孙母跟坤玉也聊得特别起劲，还给她讲了很多关于孙大兴小时候的事情。

“我们家大兴别看长得人高马大的，可是心细着呢。”孙母不无自豪地跟坤玉说：“别人都说女儿好，我就觉得儿子好。有大兴这样的儿子，我多生十个也不嫌多。”

“那是您有福。”坤玉笑着问：“伯母，大兴原来的女朋友是做什么的？”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大兴什么都好，就这样不好。交了女朋友从来不会主动跟我们说的，每次都是他姐发现了告诉我们的。”孙母望着坤玉，“你要认识什么好女孩就给我们大兴留意着。”

“这不就有一现成的吗？”坤玉一边从茶几上拿了苹果削着皮，一边笑着说：“小敏人又漂亮，性格又好，跟大兴正好配成一对。”

孙母也笑着，“那你帮他们说合说合。我们大兴这孩子一点也不主动，听他姐说，前两回他交女朋友，都是人家女的主动。”

“那您也觉得小敏不错了？”

“嗯。小敏这姑娘挺好的。有机会你在他们两个面前吹吹耳边风，我也在大兴那头吹着。”

坤玉把削好皮的苹果递到孙母手里，“没问题，包我身上了。”

孙母一边咬着苹果，一边望着坤玉说：“我们家大兴爱吃零嘴，最爱吃的就是苹果，还特别爱嗑瓜子，每次一嗑就是一地的瓜子皮。我说他，他还不爱听。”

“是吗？”坤玉笑着，“爱吃零嘴的男孩可不多。我还从没发现他吃零食呢。”

“吃，吃得厉害着了。”孙母满脸溢着笑，“最近还经常买草莓回来吃，以前他从不吃那东西，说闻不了那味，你说怪不怪？”

“草莓？”坤玉连忙回避开孙母的目光，“是吗？不过草莓是挺好吃的。可能他口味变了吧。”

“可能是吧。”孙母站起身，“我都忘了，大兴关照我让我到超市给他买花茶的。你看我这记性，再不去买，呆会他下班回来了又要数落我了。”

“花茶？他爱喝花茶？”

“嗯。这孩子的爱好都挺怪的。”孙母边说边告辞要走。

“要不我陪您一块去吧。正巧我也要买东西。”

“你要买什么？”孙母看着她问。

“杭州草莓。”坤玉淡淡地笑着，“刚才被你一说，勾起我的馋劲来了。”轻轻推着孙母，跟着她一起出门下楼。

就这样，坤玉和孙母成了一对忘年之交。大兴在家的什么事情，孙母都会跟坤玉说，一来二往，坤玉对大兴的生活习性越来越了解，也就打那时起，她的内心起了一些变化。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爱上了那个比她小一岁的大男孩。

 

八

小敏很快失业了。孙母一直惦记着要揖合儿子和小敏，整天催着儿子在自己公司里帮小敏找一份工作。可是小敏并不喜欢孙大兴，她已经和另外一个男孩子开始交往。晚上，当坤玉把孙母的意思告诉她时，她差点喷饭，指着她和鼻尖笑着说：“那个大男孩，还是你自个留着享用吧。”

“什么意思吗你？”坤玉笑着在小敏肩上轻轻捏了一把，“孙大兴哪一样配不上你的？”

“行了，姐姐，你别再说了。”小敏冲她吐着舌头，扮着鬼脸，“是我配不上他，行不行？”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孙姨很喜欢你的，她的意思，让我揖合你和孙大兴两个。”

“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小敏仍然扮着鬼脸，“我可不喜欢孙大兴那样的男人。我看她对你倒是有意思的，那老太太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儿，错点鸳鸯谱来了？”

坤玉笑着，“你胡掰吧你？他怎么对我有意思了？”

“还没意思啊？不你自己说人家深更半夜地送鸡汤给你喝的吗？我来这儿也住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他给我送鸡汤喝啊？”

“那不是他姐给炖的，他不喜欢喝才送过来的吗？”

“这种借口你也信以为真啊？”小敏吃吃地笑着，“王坤玉，怪不得华姐说你不开窍，你可真是不开窍到家了，他姐姐炖的？他这种鬼把戏也就能骗骗你这个老实姑娘，人家肯定是喜欢上你了，自己亲手给你炖的，又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炖给你的，所以就编了个理由呗！你也不想想，他不喜欢喝，他怎么不让他妈让他爸喝啊？”

“嗯？”坤玉听着小敏的话，不觉有些傻眼。难道孙大兴早就对自己有意思了吗？她不敢臆测，仍然笑打着小敏，“鬼丫头，孙大兴这几天是在给你找工作还是给我找工作？”

“那还不是托你的福？”小敏格格笑着，“坤玉，咱们出去逛街吧。顺便买些草莓回来。”

“干吗又来取笑我？”坤玉搔着她的胳肢窝，“再在我面前提草莓，我跟你急。”

“急什么急？”小敏笑着，“昨天孙大兴还给你偷偷地送草莓过来，你当我没看见啊？”

“咚咚咚咚！”门外敲起了非常有节奏地敲门声。小敏跑过去开门，见是孙大兴，连忙把他让了进来。

“王坤玉，找你的来了！”小敏故意大声冲着坤玉喊了一声。

孙大兴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坤玉一眼，又望着小敏，“不，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的？”小敏喜出望外地看着他，“是不是你帮我找到工作了？”

“就算是吧。”孙大兴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他偷偷地瞟了坤玉一眼。

“什么东西这是？”小敏望着他吃吃笑着，一把从他手里抢过塑料袋，一边打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不会又是草莓吧？”打开一看，果然是色泽鲜艳的草莓，不禁往桌上一扔，“坤玉，送你的。你晚上又有得吃了。”

坤玉走到桌边，望了孙大兴一眼，“大兴，你又给我买草莓干什么？”

“喜欢吃就多吃些。”孙大兴有些羞涩地笑着，从袋里掏出一张表格，递到小敏手里，“这是我们公司的应聘申请表，你好好填一填吧。明天早上我给你带公司去。”

“啊？还这么麻烦！”小敏从他手里接过申请表，往桌上搁去，“孙大兴，你说我去你们公司应聘前台到底有没有戏？你妈说我有戏，你说呢？”

“她又不是我们公司老板。”孙大兴笑着。

“那还不是你跟你们老板说一句两句的事就搞定的事？”小敏从桌上捏起一粒没洗的草莓就往嘴里扔，一边吃一边说：“要是坤玉托你找工作，你肯定乐呵得屁颠屁颠的。”

正说着，突然停电了。坤玉怕黑，一个劲的往人堆里钻，她本来是想抓住小敏的，没想到却无意中撞进了孙大兴怀里。他的胸很结实，她一头撞上去，感觉头有些生疼，连忙把身子往后让去。可就这一瞬间，她忽然发现，孙大兴正紧紧地揽着她的背。他抱住了她。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害怕，是感动还是失措，就这样让他抱着。

“孙大兴，是不是电路坏了？”小敏在黑暗里大声叫嚷着。“你有火机吗？赶快点个火！”

听到小敏的叫声，孙大兴和坤玉立马分开站着。大兴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打出一串火苗。那火苗正好照在坤玉的脸上，他发觉，那晚的坤玉好美好美。坤玉低下头，不看他，他连忙走到她身边，问了一句，“电闸在哪儿？兴许是跳闸了。”其实他是知道电闸在哪儿的，他们家和朱大毛家的结构都是一样的，就算闭着眼他也能找到电闸的方位。

“在你身后右边的墙角上。”坤玉顺手一指。

“哪儿？”孙大兴凑近坤玉，“哪儿？”

“那儿。”坤玉又伸手指了指，并往电闸的方向挪着身体。孙大兴紧紧跟在她身后，才装作好不容易找到电闸的模样，拉开闸一看，是保险丝断了，却故意装作查不出原因，轻轻把手搭在坤玉肩头。他手中打火机的火早就灭了，就在浓重的黑色中，他轻轻地吻着坤玉的长发……

从那一刻起，坤玉确定了自己是爱着孙大兴的。她没有拒绝他的拥抱的抚摸，更没有回避他的轻吻。他也是爱着她的，她知道，真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来临了。

灯忽地亮了，孙大兴轻轻关上电闸箱。轻轻踱到桌边，拎起草莓袋进了厨房，像往常一样，非常用心地洗着草莓。他从碗柜里找到一瓶没喝完的鲜奶，试着电视上播的美食方法，把鲜奶全部浇在草莓上，然后把一盘浸在乳汁中的鲜奶草莓端到了坤玉和小敏面前。

小敏不爱吃草莓，皱着眉先进了卧室。客厅里只剩下大兴和坤玉两个人。他们什么也没说。大兴默默地坐在桌角，看着坤玉把鲜奶草莓一粒一粒地送到嘴边。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那是爱人对爱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