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县城隍庙的今古传奇
小引:旧时风盛迷神信鬼,传说中掌管阴间治安的城隍倍受崇拜,几乎每座城池都建有城隍庙。老潍县城隍庙始建于明洪武年间,坐落于县衙附近。鼎盛时期,每逢五月初一城隍生日,举行隆重的出巡仪式,前吹后抬,声势浩荡,是县城的一个盛大节日。城隍庙大街10号,与城隍庙相隔不远,是一门两进士的王之翰故居。斗转星移几百年,如今令城隍庙远近闻名的,不是具有历史底蕴的古建筑,而是潍坊的民间小吃——肉火烧。一溜儿旧房老屋,五六家火烧铺子,城隍庙大街弥漫着浓浓的人间烟火。
人间烟火城隍庙
城市建设日新月异,旧房舍,古建筑渐渐退出我们的视线。老潍县历史悠久的文昌庙、石佛寺、玉清宫先后拆掉,别具一格的九曲古巷,颇负盛名的状元胡同也消失了。现存的十笏园、城隍庙,还有关帝庙,显得尤其珍稀。那么,这些被高楼大厦包围着的老房子如今是什么样子?它又将何去何从?带着与大众同样的疑惑,同样的关切,记者来到了城隍庙老街。
车子由南向北行驶,穿过车水马龙的东风街与向阳路,至城隍庙街口左拐,刚停下车,肉火烧的味道迎面扑来。本想先去探究城隍庙的踪迹,却被这香气引到火烧铺子前。顺其自然,靠城隍庙做招牌,声名远播的肉火烧,成为最先的采访内容。
肉火烧的故事
如今,别说外地人,就是潍坊本土人,一说城隍庙,张嘴就是肉火烧,同样,说起肉火烧,开口就是城隍庙。
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却被弄得梁祝化蝶般难解难分,且众说纷纭,有人上升到某一高度,谴责古老的文化底蕴被世俗湮没,有人觉得以民间小吃打出潍坊的知名度,城隍庙街老潍县肉火烧功不可没。

争归争,论归论,好在没有多少人较真儿,非得弄一个郑重声明挂在某处以正视听,也没见谁长了志气不去城隍庙老街吃肉火烧。火烧好吃就行,问猪从哪方圈里来,和面的师傅贵庚几何,实在没有意义。潍坊人越来越崇尚简单,实惠,这也没什么不好。但是,说起城隍庙只知道肉火烧,还是不免让人觉得那只圆圆的小肉饼实在是沾了城隍庙的光,像是普通人家的笨闺女嫁入书香门第,家道渐落后,她倒撑起一片天地。新的掌门人肯定得依着自己的喜好来,所以,多少年后,城隍庙的遗迹城隍庙大街的那些文踪墨影只留下一个传说。有道是饮水思源,现时的人们再论起城隍家族,是透过肉味,才想起书香。当初觉得粗俗丫头高攀了城隍,今儿说落魄王孙沾了她的光也不为过。这就是世道。如今是一个不相信神话的时代,城隍再神通广大,也敌不过轮流转的风水,能在烟熏火燎中时隐时现,偶尔被探究一下踪迹,已经是奇迹了。

说起城隍庙火烧,民国时期就有一位郭学奎老先生在街东头打火烧,以面火烧为主,兼营肉火烧。六十年代后期就歇业了。如今众所周知的城隍庙火烧,指的是王姓人家的店铺。
走进写有“城隍庙街老潍县肉火烧”字样的铺子,仿佛时光倒流,一下子回到四五十年前:三间小屋,低矮,狭窄,黑咕隆咚,长年被烟熏火燎而黑黢黢的墙上,挂着一层褪不尽的油灰。正屋的两盘火烧炉子,火势正旺,鏊子上放着刚包好的火烧,而底下炉盘中的火烧,被工人不停地翻烤,已是黄灿灿,吱拉拉溅着油花准备出炉。
小屋又破又窄,桌子油渍麻花的,光线昏暗,实在不像个吃饭的地儿。可越是这样,人越多。人挤人盯着炉子里的火烧,吃相也极有趣,坐着,站着,蹲着,怎么得劲儿怎么来。
好火烧讲究好料好面好火候,咬一口外酥里软,闻一下香气直冒,最好是现吃现掏。火烧一出炉,立刻有人拿张两寸宽的纸,捏着便吃起来。刚出炉的火烧,不敢猛地下嘴,得先咬破一个小洞,吹一下里面灼热的气,然后,嘘着一口一口地吃,一边吃,火烧上的油不小心就顺着流到手腕上。习惯的吃法是就碗咸粘粥,或来碗豆腐脑,边吃边喝,香得眼皮都不肯抬。
五六张小矮桌,却是流水席一样,一拨人饱了去了,一拨人又来了。天刚放亮,就有人来吃,到七八点钟,外面轿车排成长队,跑十里八里来啃个火烧,再平常不过。吃火烧的人里,当地的居多,外地的也有,甚至某时,还会遇见金发碧眼的国外友人。
肉火烧是潍坊人常吃不厌的早点。可城隍庙肉火烧为什么会如此红火?为此,我们采访了城隍庙街老潍县火烧铺的老板王金城先生。
据王老先生说,他12岁在火烧铺学徒,16岁时就在玄家下崖打火烧,深谙潍县火烧的制作精髓。1991年城隍庙居委会王宝荣主任为方便群众生活,在城隍庙西邻空房内办起了火烧加工组,聘请他传授潍县名吃三鲜肉火烧。宋家、卞家肉火烧铺子等相继开业,城隍庙街老潍县火烧铺子已开了多家分店。十几年过去,城隍庙肉火烧也随之名声大振……
王老先生还说,城隍庙肉火烧经久不衰,关键在于不偷工减料不欺客,一直保持原汁原味儿。
当记者举例说全聚德当初也是以民间小吃起家,如今已是企业集团化市场运作,城隍庙肉火烧有没有想过要扩大规模,形成产业化经营时,王老先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说,听说这里也快拆了,我们会想办法把铺子办得更好……
走出暖烘烘的火烧铺,迎头看见对面刚翻新的居民楼,鲜艳的橘色,与北街灰暗低矮的旧房形成强烈对比。火烧铺子往东便是城隍庙旧址。如今,它又是怎样一种状况呢?
城隍庙的故事
与火烧铺子隔了一个水井,是一条胡同,沿着胡同往里走,拐过一个弯儿,便看到破旧的城隍庙一角。与文字中记载的,与人们口述的,甚至与想象的都不一样。眼前的城隍庙,被隔在一户人家的后面,能看见的是两座旧房屋的西山。旁边红漆斑驳的侧门,歪斜松垮,被横着钉了一截白茬儿的木棍,显得非常突兀。外观荒凉破败,内里的情形可想而知。记者有些不甘心,再抬眼看,屋脊有红绿相间的琉璃瓦,那些繁复的图案也隐约显现。只是,这当初华丽繁盛的唯一见证,如今也被风雨剥蚀得色泽黯淡了。
现在,我们只能凭前人留下的文字和传说来阅读和想象旧时城隍庙了。
城隍庙原来与潍县衙门比邻而居。县衙设在城中心大十字口以北,前面左右有两条大街,左侧是胡家牌坊街,内有分管军事的武衙门,右侧便是城隍庙大街,长240米,宽7米,街中心便是城隍爷庙。庙宇雄伟庄重,高大威严,是老潍县标志性的建筑物。据史料记载,城隍庙门前有一对石狮,左右两座中军亭,亭外各有木牌坊一座,上有横匾,东曰“福绥黎庶”,西曰“保障金汤”。大门对面有一广场,乾隆十七年(1752),知县郑板桥发出倡议,大修城隍庙,并在对面建一座戏楼。戏楼正面大匾上题着“神之听之”,两端四根石柱各有楹联,一幅是:“仪凤箫韶遥想当年节奏,文衣康乐休夸后代淫哇”,另一首是:“切齿漫嫌前半本,平情只在局终头”。
皆为郑板桥所书。
进入城隍庙门,有影壁墙,正中是甬道,东西两侧是廊房。廊房内有传说的十八层地狱,那些青面獠牙的小鬼和锯解、挖眼等酷刑泥塑像群,形象逼真,阴森可怖。再往前走,有过厅三间,然后才到正殿大院。大殿端坐着城隍泥塑像,白面长须,官袍乌纱。再往后是后殿,殿中有木制的城隍雕像(有铜活络,能站起来)。后殿厢房中还泥塑的少妇,侧身睡在炕台上,盖着红绫被,被人称作“卧奶奶”。这“卧奶奶”是城隍爷的夫人,相传城隍爷出巡时被一未婚女子看到,动了春心,相思而亡,人们感其痴情,撮合成了这门亲事。所以,史上唯一娶亲的城隍爷,大约非潍县这位莫属。这样奇异而浪漫的传说,无疑为潍县城隍庙增添了浪漫的色彩。
对普通百姓来说,城隍庙是朝拜的去处。而吸引文人墨客的,却是城隍庙中价值连城的宝物。比如郑板桥《重修城隍庙碑》。郑板桥的字与词自不必说,又请了高手篆刻,所以,好词,好字,好雕刻,成就了“三绝”碑。还有郑板桥所书《潍县永禁烟行经纪碑》,也是极其珍贵的文物。
从逼仄的胡同往外走,看新屋老房交错搀杂,旧时工整的格局已荡然无存。抚摸着破损的青石砖墙,回头看萧瑟寒风中寥落的城隍庙,很难想象昔日的热闹与繁华。从某个年代起,当城隍爷不再威风凛凛出巡四关,大街上没有了供神仙歇息的“中和”,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当善男信女不再跪拜描红镀金的城隍塑像,那些古槐老柏,在萧索秋风中一一摇落的时候,城隍庙的风光,已经远去了。
翰林进士的故事
城隍庙大街10号,从外面看去,也如这条街一样,显出古旧破败之相,但探究它的历史,却不由令人心生感慨:这个大门里,出过两名清朝进士,而更让人惊奇不已的是,他们是父子。
王延年(1779-1851)是老潍县人,考中进士后被派去山西做官,据说他为了孝敬父母,辞官回家做起了教书先生。而他的儿子王之翰(1819—1884),道光二十四年(1884)也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做过修编。王之翰担任过乡试副考官,乡试同考官等诸多类似称号的职位,到了光绪四年(1878),当了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又过了四年,做了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这也是一个有趣的人,放着好好的官不做,效仿父亲回家乡办起学堂。状元曹鸿勋曾做过他的学生,这是他教学生涯中比较辉煌的一笔。他的门人张昭潜在为他作的墓志铭中说:“公学问淹雅,退直之暇,手不释卷,书精小楷,人得寸褚,珍之如兰亭。”
还说他这个人生性淳厚,不爱说话,更不贪图虚名,很受尊敬。他博学多才,熟悉典章制度,在翰林院经他手编辑的文献章册,一律被奉作楷模。晚年的时候,他主讲于顺德龙冈书院、广平清辉书院、济南泺源书院,培养了很多人才。但真正让王之翰在潍县家喻户晓,甚至盛名远播的,却是他写的《九九消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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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消寒歌》是九首七言绝句,真实地勾画出潍县农家隆冬岁月的画面,充满了田园气息。人们把《九九消寒歌》刻成木板,成批印刷,家家张贴,配以八卦爻象图形的空格,过一天涂一格,九九八十一天后,寒气消尽,春暖花开。
看图读诗画格子,想不到我们的祖辈曾是这样悠闲浪漫地打发冬天。《九九消寒歌》朗朗上口,久传不衰。限于篇幅,在此仅举两九:八九风和日迟迟,名花先发向阳枝。即今河畔冰开日,又是渔翁垂钓时。九九鸟啼上苑东,青青草色含烟蒙。老农教子耕宜早,二月中天起卧龙。
每年都有学者来瞻仰旧居。当记者来到城隍庙街10号,找到进士故居时,只见大门紧锁,从门缝里望去,院中晒着被子,隔了被子,也只看到窗户,是格子的窗棂,应该还是旧时模样。当初清贫的进士院落,如今更显寒酸,留给后人的,仰慕之余,充满遗憾。
岁月如白驹过隙,仿佛转眼间,几百年过去了,几十年过去了。回首看青砖城阙,翠金楼阁,已然化作玻璃幕墙,水泥森林。痛心是难免的,时代的进展也是不可逆转的。如何将越来越稀少的有着历史底蕴的如城隍庙之类的古建筑保留下来,让潍坊人觉得有根可寻,成为很多热心市民关注的问题。为此,我们专程拜访了八十七岁高龄的谭先民老先生。
对于城隍庙是拆还是留,身为政协委员的谭老先生说,城隍庙街的居民曾提出拆迁建议,因为居住条件太差,房子破旧不说,吃水取暖都成问题。拆迁必涉及城隍庙,政府曾已有计划要在十笏园边仿建,后又决定原址原貌修复。
谭老说,较为理想的办法是拆迁后,腾出地方重新修缮城隍庙。谭老赞同修旧如旧的方法,他也相信更多的人还是愿意从城隍庙旧日模样中,能重温当时城隍庙的辉煌,领略过去民俗的旧韵。

聆听谭老的话语,让记者似乎看到不久的将来,在一片崭新的楼房中,城隍古庙重现旧日风姿,行使护佑城池安宁的虚拟职责。
古朴庄重与新颖时尚融合在一起,完美而和谐。这让人想起北京,在高楼大厦的丛林里,还能找到昔日的恭王府、圆明园……这是一种愉悦,更是一种安慰:只要古老的建筑还在,我们就能寻到历史的根源,就能体会历史的韵味,无论多旧,无论多老,它终究是老潍县历史的见证,是新潍坊发展的传承。
于家干 于恩胜
陈红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