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土豆

文/田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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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一个人看不上另一个人，那多半是没有救的。

18连的知青管绪东，每次瞅赵永刚的眼神，就基本上是斜视——他厌恶赵永刚有尿床的习惯！他每和人说起这些，神情就像赵永刚把毛病传染给了他一样，义愤填膺的样儿足以吓着对方。

赵永刚是18连里最年轻的知青。他可能只有19岁，天生长着一张娃娃脸，五官自然也小，个头当然也高不到哪儿去。起始，管绪东给他取绰号叫小不点儿，后来又给改成土豆。大家细看赵永刚圆圆的小脑袋，觉得不管怎么说还是很形象的。

其实，这里面有管绪东和赵永刚的一个过结。那会儿，他们多半会吃不饱饭。可黑土地上的土豆却随处可见，大家总会想方设法将土豆放入灶坑，烤着吃。赵永刚自小在农村的爷爷家长大。他烤出的土豆总是散发着沁人的清香。可轮到管绪东就烤不好，又抹不下脸管他要，便给他取了这么个绰号。

赵永刚有时想想，也难怪管绪东生他的气，刚住集体宿舍那会儿，他紧张得要命，生怕自己晚上在被褥上不小心画上“地图”。可越紧张越出事，管绪东的床铺与他紧邻，第二天早晨就听见他大呼小叫。结果，一铺对面炕上的40个知青全醒了，赵永刚羞愧得不行。

管绪东当即找连长表示抗议，提出调换宿舍。连长又找赵永刚问话。这才知道，他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尽管也吃过一些药，用过一些土办法，可丝毫不管用。由于不便管理，自然管绪东的要求没能得到满足。也可能是管绪东反应过重，那之后，赵永刚并不总是尿床，只是偶尔会犯。有几个好心的老大哥半夜会主动叫他起床。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这个赵永刚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天生胆小！站在漆黑的夜幕里，他根本就尿不出来。如果再有个风吹草动，那他多半会“妈呀”一声迅速蹿回宿舍，根本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如此，大家也看出他在劳动上的力不从心了，尽管他一直比较努力，与大家承担同样的重量，但大家发现，那不过是他掩饰自己的一个下意识举动。此后，没人认可他的积极了。即使是抬筐挑土，也多半不愿意与他搭伴了。

管绪东自然更不拿正眼看赵永刚。

一次运土，拖拉机停在一个桥洞下熄火了，把赵永刚吓得脸像一张白纸，几乎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有人调侃他干嘛那么怕，赵永刚自语，万一桥塌下来怎么办？众人哭笑不得。

管绪东听说这事儿后，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似要出一口恶气。于是，在一个晚上，赵永刚的被褥里发现了一只老鼠。他几乎吓晕过去了，一旁的管绪东却哈哈大笑。那天晚上，赵永刚蜷缩在被窝里，几乎一夜没合眼。

后来，为了多挣几个工分，也是借口不想再闻那股尿臊气，管绪东主动请缨到山上看守果林去了。赵永刚的日子从此太平了些。

那个深夜，强壮胆子的赵永刚出门撒尿，抬头望去，发现北半边天空火光闪耀，几乎染红了半边天。他傻了一下，大叫了一声，不好，起火了！然后，脱下身上的棉衣向山上冲去。

一片片树林正迅速化为灰烬。浓烟呛得赵永刚透不过气来，狂风卷着烈火越来越猛。赵永刚一边喊着管绪东的名字，一边奋力用棉衣扑打。浓烟熏得他睁不开眼睛了，耳边只有战友们的呼喊，却越来越感觉体力不支……

火最终扑灭了，管绪东安然无恙。可是，赵永刚却全身大面积烧伤，气管更是严重灼伤。管绪东一直守在他身边。然而，一周后，赵永刚还是闭上了眼睛。距离他下乡到连队正好9个月。

下葬那天，天空飘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谁也阻拦不了，管绪东把赵永刚那带有尿臊气味的被褥披在左肩上，把另一条新被褥披在右肩上，跪下后，又把几个土豆拢成一堆，一起放到火里烧。然后，声嘶力竭般地哭叫着：兄弟……到了那边，再犯老毛病，别忘了换上新被子！

大家都跪成一圈，哽咽伴着土豆的清香在空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