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友

文/田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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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泉生跌跌撞撞奔进了高常禄的灵堂，声音高八调地喊了一声“常禄”，瘦弱的身体就成了匍匐在地的颤抖状。

老伴儿在他身后小心翼翼跟着，几次上前搀他，都没能搀住，老伴儿的眼泪就下来了。石泉生腿有残疾，她担心他经不了这样的折腾。

石泉生伏在高常禄的灵像前，泪水在脸上肆意纵横，紧接着，他又抬起泪眼，似要再喊出一声什么，却什么也没喊出来。

老伴儿上前搀住他，高常禄的亲友也上前扶住他。石泉生做出了婉拒的姿态，他静静地望着相框中的高常禄，半晌才喃喃起来：“常禄，为何不等我赶到你身边再闭眼？为何不等到我和你唱上一段再闭眼？”

哭声更加响亮，石泉生慢慢用手打起了节拍：国破家户蚀伤掺/玉石俱焚不堪言/申包胥搬兵心急如箭/咬牙切齿恨伍员……

有懂行当的听得出，石泉生唱的是《哭秦庭》中申包胥的唱段。亲友们纷纷跪在了石泉生身边：“石老师……”

石泉生继续唱：身为楚臣赴国难/千难万难不待言/十万火急把路赶/为救国奔秦国把兵搬/心似火燃哪顾得生死艰难……

亲友中多数人都知道，石泉生与高常禄曾在多年前的《哭秦庭》中合作过，石泉生扮申包胥，高常禄演秦哀公，一板一眼，两人是那么默契，那么神采绝伦。可是，在本不屑一顾的金钱面前，两人却走成了陌路。高常禄退休后成了别人眼里的红人，其经营的大酒店门庭若市。儿子结婚，石泉生自然向老伙计张口借，高常禄却委婉地拒绝了。从此，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尽管这之后石泉生前嫌尽释，欲与高常禄和好如初，然而，高常禄的眼里却再难容下他。

老伴知道他的心思，可老伴也没有办法，直到昨天晚上接到高常禄的电话，今天两个老相识才有机会见上一面。

高常禄颤着声音在电话中说：“老石，我患癌症快不行了……你能来和我……唱一段吗？唱什么你定……”

电话一端的石泉生泪水像断了线，不住地叮嘱高常禄一定要坚持到他来，其实，他早盼着和老友相聚这天了。

近年，石泉生成了城东一带有名的票友，老宅常聚集一些志同道合之人，有一次，石泉生和老伴唠叨说，如果有机会，能把高常禄邀来唱上一段就好了。

“常禄，我知道你在大酒店干没什么快乐可言……也不是没什么快乐可言，是你自己清楚自己喜欢什么，可你怎么一次也不到城东，去听一段儿呀……？” 石泉生啜泣着。

“我爸爸偷着去过，只是他没进宅子，只在外面听，听了有半小时。” 高常禄的大儿子泪眼朦胧着说。

石泉生哭得更悲切了，爬起来用手拍打高常禄的灵柩：“你个常禄呀……！”

晚上，石泉生在众人的劝说下，倔犟地上了自驾的三轮车。高常禄亲友曾执意给老人打辆出租车，但石泉生坚决地摆了摆手。他虽然因骨结核导致截去一条腿，但装了假肢后，他一直坚持自食其力。

在众人“慢点开”的嘱咐声中，石泉生泪眼婆娑地驾起了车。

许是恍惚，也可能是悲伤过度，在城东高速公路入口处，石泉生的三轮车躲闪不及，与一辆疾行的大货车撞在了一起。

三天后，老伴头上缠满绷带，来到奄奄一息的石泉生床边。

石泉生笑了：“常禄这个老家伙，居然真邀我去给他作伴了，也好，这回，我们可以好好配戏了，再也不分开……现在，能听戏的地方越来越少了，把咱那老宅……留给大家继续唱戏吧？”

老伴频频点头，继而放声大哭。

载于《羊城晚报》2009年6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