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今天探望翟英选

(2022-10-19 14:33:43)
标签:

育儿

反思

历史

情感

分类: 转载文章

杜鸿林 20221018日晚

   196810月,天津的天气连续阴沉,秋雨连绵不断,而天津东站每天人头攒动,数万名天津初高中学生分若干批次登上开往北大荒的绿皮列车。每年的十月,我和我的兵团战友们都要聚聚,借以纪念我们离开第一故乡、奔赴边疆、真正入社会的那个起始点。

   20221016日,我参加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六团一营三连在津战友的聚会。该连战友聚会有个传统——轮流坐庄,不搞每次聚会AA制,有多大精力和经济条件,就实实在在地搞什么档次和规模的聚餐,吃啥喝啥全不在乎,就是图聚在一起的乐呵劲儿。这次三连聚会轮到了姜云森、敖家佑伉俪荒友做东,我们相识多年,接到他们的邀请,我很是乐于前往。老姜事先通知我空手人到即可,可我还是特地带上了仅有的一瓶《兵团白酒》,这酒是黑龙江宝泉岭酒厂生产,62度,纯正的东北小烧,是我所在四师三十三团五连北京战友佟颖华、孙庆芳两口子来津时送我的。年逾七旬的战友们,见了“兵团”二字,连素不沾酒者,都浅尝了一点,善酒者刘宝治也,见了此酒,连“水井坊”都不喝了。席间,战友们聊起各自身体、生活、养生之道,也不免念叨起那些因病没有参会的战友,对已经谢世的战友更是唏嘘不已。听着他们谈话,我不由地想到一位女荒友——翟英选。

   我于1990年认识翟英选,至今已经32年了,其间,以著名知青题材作家王爱英、于铁丘领衔的《我是老知青》摄制组专门拍了翟英选的生活状况,这部纪录片播出后,在天津乃至全国知青圈里引起强烈反响。应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总编薛炎文,北大荒兵团战友、著名作家余小惠之邀,我特地撰写了关于翟英选的纪实文章——《人们怎能忘记她!》,发表在《老照片》上,海内外的反响同样强烈。黑龙江的《生活报》还发了我写的《一把火,半生苍凉》。我在市委宣传部工作期间兼任党支部书记,帮扶对象有市民政局分派下来的天津灯泡厂的残疾家庭,我特意将翟英选为我们党支部自选的帮扶对象,每年定期不定期地登门慰问。自2018年我到翟英选家之后不久,突发疫情,已经有近四年没见她了。

   20221018日,天津全市核酸大筛。一大早,我做完核酸检测,骑着自行车出了小区,先是驱车到河东区中山门工人新村,安顿好年迈老娘,然后奔往河西区下瓦房街台湾路12号居民楼的翟英选家。

   一晃四年没有来了,翟英选的家门依然是那么油腻腻、黑黢黢的,一看便知,这个家庭缺善于打理家里内外的强量人。我敲门许久,不见屋内有动静。我思忖片刻,轻轻按了隔壁家的门铃,一位七十开外的大姐开了门。我向他说明来意:“我是翟英选的北大荒兵团战友,今天来看她。”那位大姐说:“我和我爱人也是黑龙江兵团的,在一师六团。”我前天刚和六团战友欢聚,不想,在翟英选的隔壁居然巧遇六团伉俪荒友。那位大姐姓孙,天津女三中的,她爱人姓刘,天津南开中学老高二,在六团曾任连指导员。孙大姐告诉我,翟英选在家,凡是来人,都得大动静敲半天门。我给这两位巧遇的荒友留下了我的手机号码,请他们随时告诉我翟英选的情况。

    果然,我又加大力度敲了会门后,单元门开了。翟英选的胖儿子彭津认识我,见了面,开口叫我“杜伯伯”。只见翟英选从里间的大屋移动出来,她已经直不起腰,双手支着一个方形塑料凳子,匍匐着身子缓慢地移动。她一边移动着,一边扬起脸望向我,她的那个视角无法看到我的脸。我忙扶她坐下,她平视我半天,经儿子提醒,才想起了我的姓名。

   翟英选和我同庚,1951年初出生的她再过几个月就72周岁了。她的一只眼已完全失明,另一只眼看景物模糊,但还是爱开着那台老式电视机。她完全失聪,烧坏的声带发音浑浊,我们还是以互相书写的方式交流。她的双手烧得没有一根好指头,经过这么多年的不懈练习,她用右手的残指夹着粗杆的圆珠笔书写,动作相当熟练,她以这种状态写下了几万字的回忆录和人生纪实。我看着她低头写字的样子,看着她那抬起的不忍细睹面庞,我内心感叹她那弱小残缺身躯里顽强的生命力。

   她写道:“我眼看不见了,只能看电视上的人影儿”;“谢谢你们,还想着我”;“‘4.18’我烧伤50周年,兵团战友看我了,我都不认识他们,他们认识我”;“我想让他们吃饭,你说行吗?现在疫情,大家要戴口罩。兵团战友给我的钱,我还没花呢”……我写道:“英选啊,北大荒战友想念你!”她看了后,合拢双手向我致礼,她喉咙里滚出的声音,我听得出来,那是在说“谢谢”。

   英选还没有吃午饭,简陋的圆桌上摆着剩下的早饭——一碗稀饭汤,半包榨菜。我环顾屋内,依然是四年前,乃至是三十几年前的老样子,整个墙壁多年没有粉刷,灰突突的,那几件老式家具一件没少,屋内凌乱得很。英选眼睛怕光,大白天窗帘得拉上,屋内光线昏暗,多压抑,少生气。儿子那间小屋,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不善于或并不乐于做家务,说白了,就是一个“懒”字了得。英选要是有个要强的儿媳妇该多好啊。

    英选的独生子彭津,生于1980年,今年已经42岁了。他上完初中后,先后干过保洁等工作,现在专职看护母亲。他对我说:我妈这种情况要是雇保姆,每月包吃包住,工钱最少5000块。我上班也找不到每月挣到5000块的工作,这还不如在家伺候我妈。彭津说的很是在理。我认识彭津时,他才8岁,经这么多年观察,这小伙头脑、思维、表达、精神状态都尚好,难得的是,他怀有一份对母亲的孝心。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在我和他妈交流时,他用双手按摩他妈的双肩。我祝福他能找到媳妇,他立马回应道:我考虑不了这个事。是啊,他的这个家庭状况,他本人的条件,找个对象说不难也不难,说难也难。找个不难找的,招到家里八成又添了新的重负。找个难找的,要满足人家姑娘起码的要求,难度蛮大。最理想的是,寻觅到一位或从天而降一位包容他,而且有心有力改善这个特殊家庭的女性。这样的概率几何?我心里没底,但我还是祝福彭津好运。

   我临别时,给英选写了个便条留存,并略表一点心意。

   我蹬车出了台湾路12号,阳光依然和煦。一年四季,对于英选来说,夏季酷热,她浑身植的皮不透汗,秋冬换季没通暖气时段,她的残肢残腿血液流通不畅,胀痛难忍。天马上就要变冷了,愿她熬过严冬。

   像翟英选这样的人,最害怕的,可能就是被遗忘,最难熬的,可能就是因被遗忘而产生的孤寂感。人们的记忆和遗忘都是有选择性的,这合乎常理,也不无

道理,但有的选择性记忆和遗忘则是可怕可憎可鄙的,这于一个人、一个群体、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政党都是如此。我佩服六团的战友们,他们时常讲起他们团出了诸如王毅、谢振华等这样的精英人物,然而,他们念叨更多的是那些默默无名的荒友们,关心挂念着众多普通人的生存境遇。在我们北大荒兵团战友中,有王晓华那样的杰出商贾,别忘了,还有翟英选这样艰难度日的普通伤残人。

   需要说明的是,就我所知,英选不缺社会各界的关爱,北大荒战友的关爱自不必说,其他地方的知青对她同样关注关心,民政、街道办事处等政府部门,志愿者、街坊邻里等等给予她各种方式的关爱,这已成为她坚韧活下去的精神支撑!

   我看了下时间,已是过午一点多,早上进肚的那一个鸡蛋早已消化,三点钟还得去接放学的外孙女。想到此,我飞车而归。

(注:一、请看我这次探望选录的视频和见面的照片。二、请看我附录的已发表过的两篇写翟英选的短文。三、我们五连北京战友佟颖华曾在她的《童猫博客》发过相关的文章和视频。)

  (新注:本文我先是于18日当夜、19日到来之前发在咱们三十三团、五连之外的群里,不想立马传来多方反馈,搞得不少荒友、插友午夜未眠。令我欣喜的是,我在南开大学马克主义学院指导过的、现在天津市河西区任职的博士花文潇来电,他说,他看了文章后,打电话和翟英选所在街道党委联系,又和区民政局沟通,了解翟英选的现状,他决定和我搞个师生接力帮扶,把翟英选列为他所在部门的帮扶对象。这令我欣慰不已。还是好人多啊!当然,好的党员干部也层出不穷!杜鸿林 20221019日上午,于天津)


 

人们怎能忘记她

 

  翟英选下乡的地方离我下乡的地方不远,虽同是天津老乡、兵团战友、当时并不相识。我是1990年在津组织编辑《北大荒风云录》和为“北大荒回顾展”作筹备时认识翟英选的。她突然出现在北京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的回顾展现场,掀起参展者巨大的感情波澜。1971418日,英选所在的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四师三十九团(现云山农场)一场山火骤起,因为腿疼正在伙房帮厨的英选毫不犹豫地加人了打火队伍。一场火打下来,26条生命逝去,76人烧成重伤。20岁的英选伤势最重。事件惊动了北京,周恩来总理亲自过问,指示尽一切力量抢救烧伤的英雄们。在此后的7年里,英选八次进京整形,14次到别的大城市整形。她活了下来。她是以怎样的模样活下来的呢?

现在大家看到的是英选受伤前同战友在密山拍的照片,多么骄小美丽、活力无限的模样噢。而现在的她,植皮蒙盖了原来那张青春勃发的面颊,满脸遍布着肉褶疤瘤,右眼完全失明,左眼视力所剩无几,眼四周翻起红红的肉瘤,双耳失聪,声带坏死,双手畸型,十指只剩下一点点根儿。左腿被锯去三分之二。最令她难熬的是夏天,她周身移植来的皮没有汗腺,排不出汗,那痛苦旁人难以想象。时至今日,我多次见英选,每次见她,都如同初次见她一样,心速加快甚至颤栗,心情沉重得无法言表。

  1980年,英选与山东汉子袁积永结婚,随后回天津。老袁现刚过50岁,已呈驼背白发瘦小状,一如60开外人的苍老。他被照顾性地安置在河西区下瓦房街房管站看夜,收入微薄。(在编本书期间,笔者又去看望英选,老袁已退休在家)英选的工资关系一直在云山农场,工资时寄时不寄,医药费时报时不报。1993年,我应邀回访北大荒,临走时英选托我向农场说明情况。我亲眼看到了农场的不景气,在见农垦总局和管局领导时,几次把话强咽下去。农场也难哪!只是回来后,我没法向英选交待,像欠了她一大笔账。

  英选一家日子过得很艰难,主菜大多是大葱蘸酱,儿子到了夏天都不轻易买一支冰棍吃。最令一家人发怵的是那直线上升的医疗费。英选每年都不得不作维持性治疗,医院不能一次次地照顾,对在遥远年代遥远北疆救火致残的女英雄深表同情后,钱是要还的。

英选人穷志不短,一不赖债,二不手心朝上求施舍。在津的北大荒兵团战友了解到她的处境,为她四处奔走呼吁,为她搞募捐。她总是怕荒友们破脸碰钉子,频频阻拦。她在给我的一封信中特别善解人意地写道:“现在没人办不了事,你们去报社电台机关,那儿没人,能行吗?”许多事实,让她言中了。但有的,她言重了,《天津日报》以一整版的篇幅发表了署名孙立新的报告文学《人们不会忘记她》,著名杂志《八小时之外》刊出由张绪强撰写的长篇通讯《渴望生命》,这使英选的境况广为人知。捐款来自市内和埠外,在京的荒友为她录像,编入电视片。天津师范大学的两位大学生田鹏和贾鲁津主动当英选儿子的家庭教师,分文不取。

  有数的捐款并不能从根本上长久地解除英选的困难,而她万分看重这种情意。为了亲情、战友情和人世情,她积极对待人生,每天坚持活动,洗衣做饭,照顾儿子。她坚持写回忆录《北大荒老知青的故事》,写得很苦很难,每个字都是歪扭的,如同这些年她走过的步步足迹。

  19982月的一天,我的兵团战友、百花文艺出版社的余小惠打来电话,邀我一同到英选家去送刚刚出版的《知青老照片》第一辑并在经济上略表心意。1998年春节,兼任党支部书记的我曾带我们党支部成员刚刚慰问过英选,她见到我,依然像以前那样激动得不能自制,喉咙里发出嗷嗷声。她用笔匆匆地“说”了起来,她只能以笔代嘴,用一种便于她的残手夹住的粗粗的圆珠笔交流。她用笔告诉我们,区劳动局送了200元,区民政局每月发170元,看她好一副满足的样子。小惠他们第一次来,见到的是,满屋子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电视机是黑白的,买的二手货,桌上摆着的菜依然是面酱和大葱,这过了春节才几天,伙食就这么惨了。僵持了好一阵儿,英选才收下百花出版社的捐款。她不安地写道:“老杜,你不要再带人到我家来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小惠见到墙上挂着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画像,画像下端注有一行字:献给4·18救火勇士——翟英选。百花出版社社长薛炎文让摄影师拍下来,英选忙写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还照个啥。”

  我握住英选的残手,凉凉的,她拍拍那条按着假肢的腿,示意道,血液不通,还是凉啊。望着她那张令人不忍细看的脸,我脑际浮现出她当年时的俏丽模样。我再也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只是长时间地握着她那双残手。从218日文汇报发表的肖复兴的《遗忘的荒火》一文得知,在1970年春天的一场荒火中烧残的女英雄,女共产党员、哈尔滨知青刘佩兰,在回哈市后,生活无着,自杀了。导致这一惨剧的原因之一,是人们对她的遗忘。人们对她的遗忘,加重了她的忧郁,进而陷入了绝望。这样的悲剧还能重演吗?特别是能在英选身上重演吗?对于并不知晓英选情况的黑兄黑妹插兄插妹们,不好责怨他们,而对我们已经知道英选窘况的人来说,如果让刘佩芬现象在翟英选身上重演,那还配喋喋不休大讲北大荒,大讲知青经历,大讲人间充满爱吗?甚至连“人”都不配当了!该遗忘的,就尽快地遗忘,不该遗忘的,就该铭记永生。

春雨仍在淅淅沥沥下着,我回头望见,英选双手合十,摇动着胳膊(别忘了,她已烧掉了十指)在谢我们,在送我们。清凉的雨珠滴到脸上,把流出眼眶的泪水冲到嘴边,一股咸涩的味道。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再次鸣响——“英选啊,我们怎能忘记你!”

 今天探望翟英选


今天探望翟英选

注:此文原载《知青老照片》,百花出版社199811月版。《知青老照片》在海内外发行,读者甚众,读者来信不少。我选登一封如下:

 

杜鸿林研究员:您好!

  几天前,我在青岛书城看到了199811月第一次出版的《知青老照片》,来不及翻看其中的内容,就迫不及待抓在手中。晚上,我饱含着泪水看完了这本书,整个一个星期天,我不知看了几遍。

  我也是一名知识青年,天津铁路一中 68届初中毕业生,1970年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62525连,1973年底离开北大荒,回到老家河北省丰南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1974年至1977年,我在中国海洋大学化学系读书,毕业后,分配到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1992年、1996-1998年、2000-2001年,三次到美国做访问学者和合作研究,1998年晋升为研究员。

  我在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收到这封信的情况下,做了这么详细的自我介绍,因为你一定可以理解,一个当年的知青在北大荒经历了那么多的苦和累,经历了那个年代之后,还有什么样的困难不能克服呢?正如一位知青讲的,“兵团生活给我的馈赠,使我终生受益。”

写此信的目的,是想通过您和翟英选联系,或者,先把一个兵团战友的问候带给她。请您告诉她,当年的兵团战友没有忘记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看完您写得这篇文章,我对我丈夫说,“我是幸运者”。假如我们连队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会像翟英选一样,毫不犹豫地加入打火队伍,也一定会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假如我是翟英选,我会多么盼望兵团战友不要忘记我!

  通过书中介绍,我知道您在天津市委宣传部工作,相信您若收到这封信,一定会首先把我的问候带给翟英选,一定会告诉我她的联系方式。我现在在青岛,春节会回到天津。

谢谢您的文章,谢谢您的帮助!

                                    韩丽君

                               (没落具体日期)

  我和英选交往以后,每次都是用笔交流,于是我顺手留下了不少她写得纸片,纸片上的文字,有成句的,有只言片语不连贯的,有的只有在场了解当时的语境才会明白。我这里摘选几则:“我父母已去世,姐姐妹妹弟弟对我都很好”;“我这腿20年了,总也治不好,一分钟也站不住,痛得钻心”;“天天家里没有人,我孤独,很想找个人跟我说话”;“我听不见,非常孤独,我喜欢别人来我家玩”;“家里的收录机、录像机全卖了,很多东西全卖了,到别人家去看电视”;(我托战友捎给她点钱,她写道)“老杜女儿出国读书,要花很多钱,根本不合适,四川受害(指2008年的四川汶川地震),大家刚献完钱,又给我钱,不合适,我心领了,钱我不要”;“见了老杜,我很高兴,老杜谢谢你了”;“我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我总是麻烦大家,万万过意不去”;“我30多年来,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我不吃好不穿好,挤出钱来就买书,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不惜一切喜欢看书,这些书全是优惠价,为买便宜书,我参加了上海贝斯塔曼书友会,我想多存点好书,等老了,爬不动时,整天看书”。

  我手头存有英选写得最为完整的三封信,两封是答谢台湾王秉堃先生(曾是北大荒荒友,后到了台湾)的信:

王先生:

  您好。1999年元旦已到,祝新一年中,全家幸福,万事如意。

  您寄来的300元钱,杜鸿林先生已给我送来了。您是个善良的人,同情我。我代表全家向您感谢,谢谢王先生。

  我虽然听不见了,但我喜欢交朋友,喜欢战友来看我。有一日您来大陆,一定来看我和杜先生,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祝您安好!

                                翟英选

                                  1998.12.26

王荒友:

您好!

  我是翟英选,今天,老杜转来您赠给我的300元钱,我万分激动和感动,我真幸运得到兵团战友许多人的资助。

  现在,我虽然困难,但我得到兵团战友们无私帮助,我一定克服一切困难,好好地生活下去。

谢谢您了!

                               翟英选

                              20001212

  另一封完整的信是写给我们党支部的。市委宣传部的理论处和研究室组成一个党支部,我任支部书记。我们支部的帮扶对象,有民政部门推荐过来的,有我们自选的,英选就是我们自选的一位,每年去看望她几次。下面是她交给我的一封感谢信,我多次嘱咐她不必谢,可她执意要写。

市委宣传部理论处、研究室党支部:你们好!

2006年到来,祝新年愉快!

  老杜每年都来看我,并送我300以上不等的钱,我个人表示真诚的感谢。

今天收到800元钱,真是激动万分,谢谢了。

我会克服一切困难,战胜疾病,好好活着。

 

                              翟英选

                              20051229

 

  《知青老照片》中的这篇《人们怎能忘记她》引发了众多知青对英选的关爱,一天,一师六十八团十连的杨富英大姐找到我,告之,她的同连闺蜜、上海知青涂加林看了那篇文图,流了不少泪,还寄来2000元,请转交翟英选。我曾见过涂加林,那是一位极有思想和正义感的女性,在北大荒时,曾担任连队领导职务,我们在许多问题上看法一致。考虑到英选家的实际情况,我们分几次把钱转给她的。补记于2018516日。

又见翟英选

杜鸿林 2018621日晚

 

  2018年,是我们上山下乡五十周年,我在整理我的知青书稿时,重读20年前发表的旧稿——《知青老照片——人们怎能忘记她》《一把火,半生苍凉》,翟英选的身形不时浮现脑际。自2012年退休,我已有6年没见到她了,她过得怎么样,病残状况如何了?621日上午近中午时,我抽空打的来到她的住处——河西区台湾路12号。

  楼门口停在一辆残疾人坐的的三轮车,车是拼制的,很旧,动力靠手摇,这是英选外出的交通工具。周遭的人们都熟识这辆简易的车和吃力地摇动这辆车的女主人。她家仍在二楼,一个老式的中单元,大屋约12平米,她住,小屋约9平米,她儿子彭津住,迎面是厨房,约4平米,依然是采光不好,咋一进屋,光线暗得很,一时看不清屋中的人物。

  英选几秒间认出了我,喉咙里连连咕噜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你是老杜!”她用她那残缺的右手,夹着笔写下了我的姓名和原来的工作单位。我环顾了一圈屋内,和我20年(1998年)前第一次到她家时基本没什么变化。所有的家具都是寻常人家淘汰几轮的,没空调,没见到冰箱,一台十六吋的老电视机,不知是黑白的还是彩色的,铺了许多年的瓷砖地有几处破损,形成了凹槽,不小心会崴脚。用简陋、破旧、黯然、欠生气形容这间屋子是准确的。床头摆在不少药瓶,自费的居多,那张印有“献给救火英雄”的宣传画不见了踪影。她正在吃午饭,一只碗,盛着半碗米饭,一只碗,盛着素炒窝瓜片,咽着了,就喝几口温水。

  我打量着一晃六年没见的英选,她好像较以前胖了些,那张残脸依旧,1951年出生的她,今年已是67岁了,自打那张残脸定型之时,就不能凭着面相来判断她的年龄了。我还注意到了她掩不住的衰老——眼光暗淡,眼眸模糊,像罩着一层朦雾,行走打着趔趄,顷刻就有跌到的危险。她的一条腿截肢,按着假肢,为了保持站立和行走的平衡,特制了一只硕大的厚厚的硬硬的鞋,她靠大腿的根部吃力地拖动这只笨重的鞋,每走一步都是相当的艰难。

  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俩在纸上你写一句我写一句地交流,她断续地写道:

  “你看见学成他们了吗?问他们好。”学成,即杨学成,人民公园中学68届初中生,1969年到我们四师34团,后调到新建的六师。英选是天津27中的老初二,去的是四师39团,和学成即不是同校,也不是同团,但学成和他的爱人(上海知青,随丈夫来到天津生活)对英选很是关照,我结识英选还是学成引荐的。

  “我妹妹对我很好,关心我。我有高血压、哮喘、心脏病,她给我弄药。”英选的妹妹我没见过,但多次听说她,妹妹对姐姐长年日常不断地关心体贴帮助。妹妹对父母留下的房子丝毫不争,全由姐姐一家居住,就这一条,就令人服气。君不见,多少多子女的家庭为了公产或私产老宅打得六亲不认。

  “我退休金2000出头,许多药得自己花钱买。”英选儿子彭津在一旁补充说,区残联每月发260元,街道每月也给一些,大头是每月有1000元的护理费,是国家发给特殊人群的。妈妈浑身疼,出不了汗,不敢安空调,如果在空调屋待长了,就出不了屋了,她会难受的。应当说,每月3000多元的进项,维持基本生活开销是可以的,但绝论不上较高的质量,更谈不上较高的品味。难的事她残缺的身体疼痛不止,又添多种疾病,家里严重缺人手,可雇个常人是个棘手难题。

  “兵团现在变得非常好,你们回去带我一块行吗?前些天,一个兵团男战友来看我,给我看了他手机里存的墓地的照片,是新的,现修的,以前没人管,现在有人管了。”1971428日我们四师39团的那场荒火,致使76人重伤,26人牺牲,人们为烈士们建了一块墓地,凡是到39团(云山农场)回访的知青大都前去吊唁。中国社会科学院原院长、党委书记王伟庄(39团北京知青)曾告诉我,他到黑龙江出差,专门去墓地鞠躬致哀。英选对牺牲的战友的想念之情可想而知,可她目前的这个情况实在不宜出那么远的门,许多技术性细节不好解决。我思付再三,没有吐口应允,并请她谅解。

  “还有人来看我,我特别高兴,乐意和你们聊天。你们最好周日来我家,在我家吃饭,你们爱吃什么,先打电话告诉我儿子一声,他再告诉我。”英选对荒友们的帮助不知怎么回报好,她以前也是多次要战友们在她家吃饭,战友们都知道,这饭是不便吃的,难道让英选拖着残体,艰难地摇着那辆破车去采买,用一双残手作这顿饭吗?有时到了饭口,战友们也是用车载着她到外面的饭馆吃。英选,饭我们就不吃了,但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老杜你多次帮助我,我记着那,我永远忘不了你的。”我留给英选500元钱,让她买几本喜欢看的书,她写下了这样的话。对人们的资助,英选不是来者不拒,很有选择性和原则性,即使接受了,也是多多理解对方的困难,嘱咐不要再给她钱了。鉴于她曾是我原所在单位党支部的帮扶对象,交往多了,她在接受帮助时,总是送上多多不落忍的话语。我答应她,过些天,我给她送来我的知青题材作品《热议冷析话知青》三卷集,她高兴得不行。我深知,如果没有意外的天大惊喜,英选家的窘况是不可能有大的改观的。

“我是乐天派,我所以活到现在,就是靠乐观。”这是我问她“你现在最难的是什么”后的回答。她回避了说最难是什么,而是说明了面对难处的人生态度——乐观。是啊,如果没有一颗大心脏,没有顽强的求生欲望,没有内心的太阳之光,她身缠那么多的难处,怎么会活到现在呢?

  英选的老伴彭积永,是个山东支边青年,组织上安排他与英选结为夫妻,有照顾英选的意图,日子久了,他们夫妻两个有了感情,日子过得艰难,却能共同面对。来到天津,街道为老彭安排了一个看夜的活,前些年病逝。老彭离开了他熟悉的云山农场,随英选来到他陌生的天津,他的心境并不是畅快的,我从与他多次交谈中得知这一点。他们的儿子彭津1980出生,今年38了,现在一家公司作保洁工,月收入2160元。像英选这样的家庭实现大的改观,关键在于后代,而后代成气候需要主客观诸多条件,主客观条件的缺少,把英选改善处境的宝押在儿子身上,是不现实的。我觉得,英选在这个问题上同样是豁达乐观的。儿子能够自食其力,虽说动手能力差点,对妈妈也是知冷知热,至于何时娶上媳妇,那就随缘,不必操那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英选的这种观人处事的姿态确是我们效仿的样板。

  英选执意要送我下楼,我不忍,把她扶回屋内。走出不远,我忽地想到,我的不速造访,搅得英选没吃好饭。对不起了,英选。

  注:写毕于2018621日晚。翟英选是我心中长久惦念的一位特殊的荒友,许多知青伙伴也一直挂念着她。她的生命还在顽强地延续,在支撑她活下去的营养物中,众多知青对她的关心帮助是最不可缺少的滋养。我深知,我们无法从根儿上消除她的病痛,更无法从根儿上解脱她所处的窘境,想到此,我内心充满着对她的歉疚。我们能坚持做到的,是心中有她,虔诚地祝她坚强地活下去,毕竟,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主流还是向善的。补记于2018714日夜。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