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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小说旧作(随时更换)

(2009-11-13 13: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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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金黄色的杏

 

     老孔是一个学者。

先前,老孔之所以被学术界“重视”,偏激些说,主要是他天性喜欢争论,喜欢跟别人对着干。在他看来,争论与出击是学者起码的风骨,是一面忽喇喇迎风高扬的旗帜。不是唐吉诃德胜似唐吉诃德。用加谬的话说,是一个叛逆者,“什么叫叛逆者,叛逆者就是喜欢说不的人。”不然枉扛着一个“学者”的名份。

由于老孔的状态经年的如此,也有人形容他是“一支阴冷的箭。”

我挺欣赏他。

    当然,这不并关乎他与之争论的话题的正确与否。对学者而言,肯于争论,善于争论,勇于争论,是美的,年轻的,悲怆的,可笑的,灿烂的。

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他还算年轻,不足50岁。没结婚,正处在对女性切齿并怨天尤人、牢骚满腹的阶段。他有许多关于女人的话题,句句是刀,字字是剑。凌厉而精彩。

但是,不久,老孔居然跟一个极庸俗,但极善良的胖女人结婚了。看来,人是可以变的。人一变,观点自然也就变了。

我还听说,老孔仍然经常在他供职的单位出些难题考对方。他的上衣口袋有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一行怪字。如:薹、矊、矃、瞏、睝、瞴、瞂,拦住对方,将卡片取出,让对方认,念什么?嗯,什么意思?嗯,对方拧着眉毛,辨认了半天,脸红了,摇了头说,不认识。老孔高兴了,说,不认识吧?让我来告诉你。久了,同事只要见到老孔,见他一掏上衣口袋,立即躲开他走。他们气愤极了,那些怪怪的生癖字的认识与否能作为一个人水准高下的评判么?

    有一次,我同老孔一道去参加一个部门的学术年会。我知道,让作家参加学术会本身就不够严肃,至甚些说,作家过于学术化,说穿了仅仅是一种消遣,一种时尚,或者一种顽皮。久而久之,甚至能对端庄理论的发展起到瓦解作用。反过来,学者写小说也是如此。

    年会是在社科院的一个极简陋的,极寒酸的小会议室里举行的。会上,我照例看到了不少学者在发言中,对他们的领导那种过于尊重、过于溺爱的表演。当然,对这种发生在学术界的小品我很能理解。便是教授了也同样活得不容易,仍有不少很具体的问题得求助于领导给予解决呢。孰重孰轻,又是口舌上的勾当,岂能等闲。孔丘先生的“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不是理论上的见解,而是对不易的生存者或书呆子的一种关爱与告诫啊。

    这时,老孔有些按捺不住了,不断地咳嗽,有点像在起跑线上的骏马。我几乎听到了奔驰在他胸中的哒哒的马蹄声了。

    老孔说,我说两句。老孔的开场白,定场诗,永远是这句话。

    他说,我说两句,刚才院长先生讲的“精品”,我认为这是一个伪论。什么叫精品?它的统一标准又是什么?谁能说清楚?嗯,谁能给精品下一个准确的定义?嗯,假如说A作品是一个精品,B作品不是一个精品,那么,各自的标准又在哪里呢?当然,有些所谓的标准,可能适合A作品,但套用到B作品里是否还适用呢?假如说现实主义的作品就是精品,超现实主义的不是精品,标准又是什么呢?说得清楚么?永远也说不清楚。因此,我认为院长刚才说的“精品”是一个伪命题,既不能证实又不能证伪,既不能证实又不能证伪的“标准”,就是一个伪论。完了。

    老孔说完了,下面连一个敢鼓掌的也没有。

院长听过老孔的发言,瞅着老孔甜蜜地笑了,那意思分明在说,真小孩儿。

 

    类似的例子,在老孔身上还有不少。他总是喜欢唱反调,别人都赞同的,他都反对,别人都反对的,他却大加赞扬。而且他总是有一套很有说服力的说辞,让对方尴尬,让对方无言以对。

    后来,一般的学术会就很少有人请老孔了。可怜的老孔,这种无对手的生活,一直沿续到他退休。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眨眼的工夫,老孔居然六十有七了。生活真是太残忍了。过去我常认为,争论与攻击可以使人永葆年轻。看来我错了。有些时候,我们不是被生活打败的,而是被有限的生命打垮的。

    恰好有一个会,我便建议组织者是否请老孔参加一下。

    组织者抬起头,锐利地审视着我的眼睛。

    我说,他退休好几年了,也寂寞好几年了,锋芒也差了,但还可能发挥些有益的作用的。

    组织者说,那好,我们邀请他。顺便告诉他一下,讨论会准备了纪念品和午餐。

    我说,谢谢你。

    晚上,我便打电话通知老孔参加会。并告诉他,可以打出租车去,拿票子到会上报销。在电话里听得出来,老孔很高兴,认真地记下了会议的地址、楼层、房间号等等。临了,还嘱咐我,万一发生什么变化随时通知他,别到时候白跑一趟。

我说,都定死了,老哥哥你只管来就行了。

我还说了一句笑话,是战士就得到战场上去呀。

    他没理会我的幽默,一字一句地说,这样,明天早晨七点之前,你不给我打电话,就说明没有变化。好不好?

    我说,好。

    放下电话,我用手点着电话机对我内人说,瞅见没有,啊,瞅见没有,这就是当今的知识分子,把一个扯淡的事,一下子弄得庄重起来了。

    ……

 

    翌日,我到会议室之前,老孔已经先期到了,正在低着头认真地阅读会议发放的一些材料。老孔打扮得很利落,西服、衬衣、领带,都是重大节日才穿的,现在他都架上了。太好了。

    我过去,特别用力地握着老孔的手说,想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老过世了呢。

    他笑着说,没有。不过老伴儿已经过世一年多了。现在,我一个人过呢。

    我关切地问,没再找一个吗?可以再找一个。

    他说,试过,都失败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这个时代,女人堕落啦——

    我说,偏激,偏激,未必如此。别气馁,这事儿我也留心给你琢磨着。有道是,欲求美嫁娘,苦苦心计长嘛。

    他乐了。乐相很老。

    人一到齐,就开会了。

    会方组织安排得不错,安排了西瓜、桃子、香蕉,还有新鲜的杏。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好意思吃,吱吱地喝矿泉水或者抽烟,但眼睛也都很湿润地瞄着水果。

    这时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突然火了,喝道,请吸烟的同志不要吸烟好不好!

    大家都愣了,电影术语叫定格。

    老教授气咻咻地说,国家三令五申,号召不要吸烟,还吸!要吸请到走廊去吸!不像话。

    我和其他吸烟的人,赶紧悄悄地把烟摁灭,并小声地对老孔说,刚才他说话有没有语言修辞错误?

    老孔小声说,三令五申不能修饰号召。我看到过美国的《时代周刊》上曾发表过一篇文章,讲吸烟对人有十大愉悦……

    我点点头,阴险地笑了。心想,老家伙,一会儿老孔就要干你了。等着瞧罢,让你装。吸烟是人权。懂么?

    其实,这个会,就是个年度的评功摆好之类的会,大意是通过在座的专家、学者,包括个别作家的口,把他们的工作优美地总结一番。

    但是,知识分子毕竟是知识分子,对这样的一个明明白白的目地,虽然不见得不懂,但也未见得全懂。有的人还事先准备了发言稿,不计冗长,具体地指出对方的某些不足。

    很快,大家的发言开始走题了。每逢走题的时候,就是闲聊与吃水果的时候。我注意到老孔的胃口不错,尤其对金黄色的杏情有独钟。我想过去小声告诉他,杏,老年人不易食之过多,对消化不利。想是这么想了,但终是没去,怕失之琐碎,辱没作家的整体风格。

    看到老孔一只连一只地吃金黄色的杏,我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心里说,妈的,我真笨,老年人都喜欢吃甜的呀。老孔毕竟是老人了,况且又死了老伴儿。

    这时,轮到一个大学的教授发言,据说这位教授曾到过法国访问,还听说他在大学里,只要讲课,就言必称法兰西。

    他像丘吉尔似地挥着大会发的派克笔说,这个这个,我非常不能理解,堂堂的市报,居然在一篇文章的大标题上,堂而皇之地把辉煌的煌,印成了皇帝的皇!多大的错字啊,像话吗?

    说着,老教授叭地把笔摔地桌子上,环视着在座者的表情。特别是正在吃杏的老孔的表情。

    与会者都很有知识地笑了。老孔也笑了,像一只金黄色的杏。我知道,他是想后发制人。他的这一套方式我熟透了。他常常是等所有的人发言差不多了,再横刀立马,开始发言。这也是我推荐他来的目地,让多年沉寂的他渲泻一下,让个性的旗帜在灵魂的世界里再猎猎地翻飞一次,高扬一次。

    一个白发苍苍的大学教授接着那个教授的话碴说,其实这种事很多。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住的楼下贴了一个电话局的的“通知”。看到这个通知,我非常气愤,什么叫通知?他们懂么?通知是专指上级对下级的,这才叫通知。我堂堂一个大学教授,是从什么时候起成了电话局的下级了呢?

    说完,他不无敌意地看了老孔一眼。看得出他担心老孔的反驳。他了解老孔的方式。在过去的岁月里,最不屑他的就是老孔。

    我接话说,要不,就叫“敬告”不叫“通知”?

    旁边的一个人说,敬告好像有点欺骗的意思,不如叫敬启。

    我说,敬启?那是写信,某某某敬启。不行不行。

    他说,那应当叫什么呢?

    我转过脸去期待看着老孔。希望老孔能对此加以猛烈的抨击。他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能力。通知也好,敬告也好,敬启也好,全都无聊!

    然而,老孔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金黄色的杏。那一大盘子的杏,差不多全让他一个人吃了。我想,他可能认为还不到火候。不妨再等一等,让他吃一吃。

    接下来,仍然是一些罗里罗嗦的发言,在发言中,不断地出现“理性思考“辉煌”“泰势”“拉动”之类的水词儿。

    吃中午饭的时间到了。会议主持人看了看表说,好,时候差不多了,我看就先说到这儿……

    我立刻插话说,是不是请老孔发言,他还没发言呢。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老孔,老孔放下金黄色的桃子,摆动着粘乎乎的手说,不说了,不说了。

    主持人说,那好,吃饭的时候还可以边吃边聊。另外,我们还给大家准备了一点纪念品,表达一点心意吧……

    ……

    到整个会议结束,老孔连一句带刺的话都没说。

    吃过饭,他把一张出租车收据递给我,问,能报吗?

    我说,能报。

    我问他,你今天怎么了,变了一个人么。光在那里吃杏。

    他深深地咽下口腔里的残食说,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啊。

    我惊异地说,这不挺尖锐嘛,会上你怎么不说呢?

    他说,老弟,老汉我已被各种会议拒之门外多年……对他们的观点,我不赞成也不反驳,能够坐在那里心安理得地吃杏已经很优秀了。

    ……

    从那以后,老孔应邀参加会的事多了起来。他依旧喜欢吃杏。后来,大家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金黄色的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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