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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回去,同学喊我打麻将,我满脸羞愧说:“不好意思,不会。”
当年的校花,笑话我说:“打麻将都不会?来,我教你撒,简单得很!”
我便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校花听了一半就满脸羞愧,眼里都是小星星。
其实她急着打麻将,没有耐心听我讲完。
如果她有耐心听我讲完,眼里就不是小星星那么简单。
我上幼儿园那会儿,可能是一生中最没有安全感的日子。
因为我的童年被莫富贵一刀两断,前半截,是莫富贵和我妈吵架。
吵架是因为打麻将。
打麻将其实不算啥,逢年过节,亲友聚会,打两圈消遣,娱人娱己。
但是打得奇烂无比,却还不抛弃不放弃,把打麻将当成终生事业来干……这种人的脑回路,和猪大肠有什么区别?——猪大肠好吃一些。
每天回到家,面对的都是我妈因莫富贵打麻将输了而吵架,俩人像在拳击比赛,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个精光。吓得比我小三岁的弟弟哇哇大哭,我特么饭都没得吃,还得去哄他。
我们的班主任王老师,好像也有一种神奇的能力。
每次开家长会,她都好像事先算好了一样,专挑我父亲打麻将大输,母亲离家出走的日子。
父母一个都去不了,爷爷奶奶又在乡下,外公外婆已在地下……于是我只能看着其他同学和家长亲密互动,小小地躲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39个同学的幸福,反射到我的脸上,翻滚着,变成我39倍的不幸福。
从小到大,我和弟弟总是感觉低人一等,而这种自卑并不是因为我们自己,而是因为有一个叫莫富贵的爸爸。
莫富贵自己爱打麻将,一年有365天,他大概250天在打麻将吧。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不算,还给我和弟弟取名叫莫红中、莫发财……
我跟别的小朋友聊天,胖墩嘴角翘得老高:“我的爸爸是一名人民警察,工作是抓坏人,妈妈说他是个英雄!”
甜妞则说她的爸爸是一位大学老师,“奶奶说了,爸爸已经为国家培养了800多名有用人才!”
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样介绍我的爸爸。我是多么希望我的爸爸也是一位令我骄傲的英雄啊,然而他不是。
我只好跟小朋友实话实说。连小朋友都说:“你爸那么爱打麻将,你妈为啥还不离婚?”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不但想知道我妈为什么不和莫富贵离婚,我还想知道我妈为什么会和莫富贵结婚。
因为他帅?因为他城里有套房?
我问妈妈,妈妈却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他说是为了我和弟弟:“如果我和你爸离了婚,你爸再给你们找一个后妈,对你和弟弟不好怎么办?”
但事实证明我妈想多了。
初二那年,莫富贵把家里唯一的房子也输掉了。从此,我的童年进入后半截:
我妈终于忍无可忍,和莫富贵光荣离婚了。然而莫富贵怎么可能再娶?没有哪个女人会嫁给一个因为赌博破产,还有两个儿子的中年男人。
这直接导致:有一段时间,我特别羡慕那些有后妈的孩子。
为什么呢?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至少回家还有口热饭吃!
靠着各种亲戚朋友的资助,以及勤工俭学,我一路磕磕绊绊、无人问津地读完了大学。
工作后,我很少回家,哪怕是春节。
是的,在艰苦岁月洗礼下,我终于长大了。
长大了的我,对麻将、扑克都有一种本能般的反感。
而莫富贵,他终于老了。
我隐忍了多少年,终于可以远离这个人给我带来的源源不断的负能量了。
所以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能不回家绝不回家。
如果不是我弟弟要订婚,今年春节我也是不会回家的。
如果不回家,我就不会遇到那件事。
如果没有遇到那件事,我就不会和莫富贵喝酒。
如果不和他喝酒,他就不会干出后来的事。
弟弟订婚的时候,男女双方家长饭店一起吃饭。
正聊得高兴,隔壁包间过来三名满脸横肉、戴着金链子的人,先是笑嘻嘻地敬酒,然后突然说:“老莫,你去年打牌输给我们的三万块钱,现在该给了吧?”
事发突然,女方家长脸都变了。弟弟当时就火了,要不是我拦着,他就要动手了。
最后,因为这事儿,弟弟订婚的事情黄了。
我以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把莫富贵请到酒店。这么多年以来,我们爷俩第一次两个人面对面喝酒。
每年我和弟弟给他买吃的、买衣服的钱他都舍不得花,全偷偷攒下来去打了麻将。
我很好奇,这个生平节俭到极点的人,什么都舍不得,偏偏对麻将怎么就那么大方?他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莫富贵头发花白,面庞黝黑,背微驼,穿着弟弟淘汰了的一件羽绒服,满身烟味地坐在我的对面。
我喝了口酒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但并不是什么爱好都能当职业。”
“你喜欢玩牌,但是玩了大半辈子,也没看你有发财致富的迹象,这是不是说明你根本不是这块料?所以咱能不能换个别的玩?”
他不说话,只是一支接一支抽烟。
“你到底有多少赌债?除了那三万块,还有吗?”
“没有了,就那三万”,他狠狠抽了口烟说,“其实我也不是老输。我基本上每年都是输赢差不多,有时候还是能稍微赢一点的……这三万,是因为他们狗日的设局,我不小心中了圈套。”
我说不行我替你还吧,看那几个人不是什么善茬。
他的眼睛变得有点浑浊,强笑着说:“不用了,过了年我打工赚钱去,自己还。”
我没有反对。多少年,我和弟弟在外,再苦再难,都只是报喜不报忧,而他,随心所欲,逍遥快活得很啊。
我把我和弟弟在外面的酸甜苦辣都给他讲了一遍,然后说:“你是老子我是儿子,人生道理,按理应该你讲给我听才对。”
他没有再说什么,烟抽得更厉害了。
“小时候你总说看我们表现,现在你也老了,该我们看你表现了。”我又补了一句。
他哼了一声,一口喝完了杯中的白酒,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大年初二,莫富贵一天没有回家吃饭。
我打电话给他,他没有接。
晚上,我收到了他的短信:
中儿,白天忙着,没接电话,我跟着朋友的秧歌队走村窜巷讨喜钱去了。赶你们走时我应能回来,万一回不来,我给你和你弟做了一坛酒枣,在地下室,你们走时都带去。
文|端木刑天 首发|世洞公众号(shidong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