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火的记忆
张正义
最寒冷的时令莫过于大寒。耳听朔风呼哨,眼见纷纷扬扬卷下鹅毛大雪,很自然地勾起我儿时的那令人难忘的回忆:那些年总感到格外的冷。当你冻得左脚蹭右脚,搓搓木麻的双手,然后再去捂捂冰冷的双耳时,求生的本能告诉人们,此时,你最渴望的是能够凑近有火的地方去烤烤火。
在那个刚刚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什么东西都极度短缺的时代,我的老家南阳没有煤炭,更无法奢望通上暖气。人们对光与热渴望都倾注在柴禾上。所以,家里平时很少生火,即使生了火,烤上一会儿,身上暖和了一点儿就赶紧钻进冰冷的被窝里,不再生火了。有一段儿一家人点不起煤油灯,干脆夜里不生火就老早睡觉了。
大公社年代,为了使家里那可怜的柴火垛能够大起来,麦罢我就带上准备好的斜铲到麦地里铲麦茬根,秋罢要到秋田里捡那些收到生产队场里后剩下的柴禾。“立罢秋五谷结子”,这时各种野草都有了火焰,我就在路边铲疙把皮草。霜降之后我到椿楝树下拾树疙把,小心翼翼地用红薯秧捆成捆,准备着到天冷时烤火之用。
那时,柴禾垛的大小和屋里的麦茓子一样,是一家人财富值积累多少的标志。除了一日三餐,不到万不得已,是舍不得动它的。我家五口人中,三口人挣工分还年年缺粮,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就团成那么大个柴禾垛。柴禾垛的团成是有讲究的。最上边的是红薯秧、苞谷杆,往下是绿豆秧、黄豆杆、再往下是烟柴杆,最下边的才是棉花柴。柴禾垛从上到下的层次表明柴禾的金贵程度。苞谷杆生火没有火焰,容易生烟,搞不好满屋子狼烟动地,呛得人鼻酸眼流泪,人们还自我解嘲说这是“烟暖房”。
到了年三十熬年时,才舍得拽些棉花柴烤火。因花柴谐音“发财”,就美滋滋地念叨着:“年三十烤花柴,越烤越发财”。
生火也有技巧,讲究“造势”,搭建出“火心”,才能生出火来。生火时,人们先用苞谷芯围成个圆圈,用苞谷壳和黄豆杆当引火柴。我的父亲是木匠出身,家里经常堆些他干过木匠活留下的树枝、刨花和锯末。用刨花引火、锯末沤火最理想。一到睡觉前用砖头块将火压住,到第二天早上再把砖头块拿开,火还好着呢!
我家堂屋当门用麦秸和土泥糊的火盆,是一家人公用的取暖工具。每当大雪封门时,人家“围炉夜话”,我们一家人围着火盆烤火,边烤火边聊些家常话,别有一番风味。饿了从灶火屋拿出红薯来烤。烤红薯要趁火好时一气哈成,不然红薯烤不熟会“气死”的,就吃不成了。至今我还记得在火盆里“噗”地爆出苞谷花来,还会听到
“啪”地爆出黄豆籽、白茶豆来。用带皮的生花生来爆花生豆,那是最让人享受啦,最高档次的是用蚕豆来爆兰花豆。在火盆上棚的鸡罩,夏天用它圈养鸡娃,到了冬天,可以在上边烘烤小孩尿布和靴头。现在屏着呼吸似乎还能闻到烘烤小孩尿布时的煳臭味。
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学聪明了,把烤火的地点挪到了生产队的牛屋里。晚上放学后我就去找在生产队里当牛把儿的我父亲一起住在牛屋里。在这里,人们可以“假公济私”,在给生产队的牛、驴等大牲畜生火取暖的同时,人们也得到了温暖。渐渐的,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里便成了生产队的政治经济中心。人们可以在这里无拘无束地拉拉家常,讲些逸闻趣事,谈论些国家大事。在这里,人们可以静听牛栏里的牛群吃草时那“咣当、咣当……”清脆的牛铃铛响声和驴群反刍时发出的嘶鸣。我就是在这里听惯了,也会大段大段地会背了一些毛主席语录,之后是“最高指示”,再后是“最新指示”。在这里还听过我家当政工员的小叔念揭批“四人帮”罪行材料之一、之二,好像还有之三。在这里我还听过前院我家当生产队会计的叔拨弄算盘珠念一念各家各户干一年的收成情况。我记得好像是75年的年终,我叔还说我家缺粮。这回不识字但会心算的我母亲终于说:“往年算的都对,今年说什么俺也算是余粮户了,应该是余七毛钱!”我叔不相信自己会算错,他就拨算盘珠,我母亲心算,与他一笔一笔地核对了两遍,最后我叔不得不负输。我家多少年来终于翻身成为余了七毛钱的余粮户,真是扬眉吐气呀!
烤火的记忆是酸涩的,也是甜蜜的。它伴随我度过了物质虽然贫乏但精神充实富有的童年,度过了那令人难忘的经济短缺,做什么都需要票证的时代,记忆着人们对光和热的渴望,使人始终坚信冬天即将过去,春天不会远了!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