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

 

   

也许我真的不懂什么是爱情，或许以后也永远不会懂了，但我知道，我爱你。                                 

                                                            ——老兵

 

桂华听闻全身僵直，呆立当场，宛如一只待宰的公鸡，耸拉着的脑袋上突兀着两只不停转动的眼球，面对手持菜刀小妹，一时间手足无措。

 

桂华就这样，从夜不归宿变为无家可归。

 

他下意识地想要维护自己作为消费者的正当权益，先是高喊“老子花了钱，老子爱走不走”，然后掏出一叠钞票甩到小妹脸上，却想起这不过是一餐免费的夜宵，小妹说了，不做不收钱。

 

桂华感到一丝委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亦如此。

 

他将早扔在一边的传单收好，走到门口换好鞋，后悔没直接洗个澡。

 

捣鼓半天，桂华也没把小妹家的门打开，于是转身求助。

 

见桂华又是满头大汗，一脸尴尬，正如来时一般，小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者说这个还不算是个男人的男人身上，有一股子颠扑不破的傻劲儿，是那种能让习惯杀戮的猎手将已经瞄准的枪口推开的气质，所以她必须让他走，立刻。

 

门开了，桂华嘀咕一句“改天我再来找你做”，便匆匆下楼，也不管小妹有没有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走在街上，桂华有些饿了，他犹豫着是不是该去吃点儿什么。

 

可这里没有志强，没有小佳，没有肖捷，也没有杜宇，更加没有梁导。说白了，连个喝酒碰杯，撒尿比远的人都没有。

 

而就在刚刚，他还在为英英和小妹，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而为难，转眼却一无所有两头落空。

 

桂华闹不清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凡遇到点事情就会想起这么几个人。

 

“大概是从有了烦恼开始吧”，桂华点点头，算是肯定了自己想法的正确性。

 

“如果我现在回去，志强会不会像电话里说的那样，不要我还钱，然后在他朋友的饭店里端盘子，干好了混个店长，再然后拉梁导入股，一起开饭店分红？不会的，志强一定是骗我的，我不还钱他拿我没办法，但他不让我打工我也没办法。志强最爱骗人。小佳呢？小佳也靠不住，做事情总是半途而废，给个皇帝做也是中道崩殂的命，跟志强屁股后面创业创了两年，除了把自己卖给学妹，一毛钱都没赚过。肖捷是个贱人，跟暗黑破坏神似的，永远唱反调，上次杜宇还差点跟他打起来。说到杜宇，跟我一样，唯一区别是，我是白痴，他是傻逼。至于梁导......”

 

桂华原本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暗自盘算，这时却抬起头来，路边站着一个比他还矮的年轻人，正抱着吉他深情的嚎叫，穿的是那种寻人启事里才有的蓝色上衣、黑色裤子和白色球鞋。

 

吸引桂华的自然不是他糟糕的歌喉，而是那些仿佛念出来一般的字正腔圆的句句歌词：

 

迎着世界的风

我要无畏的挺立

对于必须做的事

我一点都不怀疑

要做就做最好的

不要明天才说真的可惜

我知道我能做到的

就是不停不停不停不停不停不停的努力

哦我真的不错我真的很不错

我的朋友我想骄傲的告诉你

哦我真的不错我真的很不错

我的朋友我想骄傲的告诉你哦

真的很不错我真的很不错

 

桂华犹如瞬间获取了一股能让人兽性大发的正能量，顿时想义捐五块钱略表心意，却见到那个年轻人发了疯似的跑起来，在路灯照耀下，远处似乎有两个人影也正全力朝这边跑过来。

 

桂华急忙拿出手机，才想起刚才关机了。

 

开机这一会儿功夫，两个人影已经跑到他跟前，原来是两名城管执法人员。二人在桂华身边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气，紧接着不约而同地扫了一眼桂华，但却没有搭理。

 

桂华本能地把传单掩在身后。

 

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我操，这小伙儿太他妈能跑了，学人在大街上唱歌，纯属糟蹋人才。”

 

另一人说：“他这样也叫唱歌，农村杀猪也这动静儿，我看他肯定心理偏激，奔着‘跑不死还唱不死’地报复社会呢。唉，不过老广，我说，你追他干什么？”

 

其中一人说：“我就是想当面儿告诉他，我们不赶卖唱的，刚才他跑得比卖臭豆腐的还快，我怕他投诉啊。谁想到他还挺认死理儿，就知道跑。”

 

另一人说：“老广，你也算个被糟蹋的人才了，应该送你去美国，那儿的外交部就缺你这样没事儿找事儿的人才。”

 

其中一人示意另一人甭说废话，赶紧接着追那个年轻人。

 

二人不知是太累了所以放松警惕，还是一心想要追上那个年轻人，直到消失在屏幕里，也没问一直在旁边举着手机的桂华是干什么的。

 

桂华心满意足地暗下停止键，转身准备离开。

 

不想眼前却突然多了一个中年男人，气鼓着两只牛眼地瞪着他，没等桂华开腔，便不由分说地给了桂华一耳光，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小兔崽子，你他妈地拍什么拍？”

 

虽然桂华此前曾经挨过无数的耳光，但这一个无疑是最响亮的，宛如晴空一响炸雷，吓人吓己。

 

下手的中年男人似乎也为自己轻轻地挥一挥衣袖，竟能使出如此力道所深深折服，表情甚至比桂华还要错愕三分。

 

二人相互注视着，试探与茫然交织，施暴与受虐交错，仿佛是两个同时忘记台词的演员，谁也不知道下一幕剧情该如何发展，气氛陡然陷入了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尴尬境地。

 

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期盼，周围能突然冒出几个看热闹的：或起哄，或劝解，或议论，或报警......

 

可惜了一场好好的热闹，少了不能少的围观者。

 

中年男人显然比桂华更加扫兴，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小王八蛋在挨了打之后，居然不哭、不闹、也不求饶，甚至连自己为什么打他都不问一句，实在有些太不上道儿，自己那套“敌不动，我不动”的单挑理论算是彻底歇菜了，对方恐怕是个能“不动到天亮”的主。

 

桂华的确不打算哭、不打算闹、也不打算求饶，甚至也不打算弄清楚自己为什么挨打，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无缘无故的挨打，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此刻桂华所关心的，其实是对方打够了没有。

 

“大哥，算了，别打了，打坏了不值当的......”从远处跑来的这个声音让桂华和中年男人各自在心底暗暗地舒了一口气，解围的总算来了。

 

中年男人再度挥起的手被尾随声音而至的年轻女人紧紧挽住，“大哥，算了，别打了，打坏了不值当的......”年轻女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中年男人则终于记起了属于他的台词：“操他妈的，要不是你拦着，我非打死这个小王八蛋的，敢拍老子车震，老子震死他！”

 

桂华没有在意中年男人的话，他的注意力全都用在端详这个年轻女人，他觉得自己肯定在哪里见过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即使在昏黄的灯光下，桂华也能看出这个女人皮肤很白，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右侧嘴唇边上有一颗很浅的痣，门牙左侧则是一颗小巧的虎牙，穿着一身V领长裙，黑色的抹胸驻着青春与原始的欲望。

 

桂华不由得看痴了，尤其是那一头长发，让他很想用手穿过。

 

“嘿，小兄弟”，安抚好中年男人，年轻女人走到桂华面前，示意桂华把捂着右脸的左手放下来，然后歪着头看了看桂华的脸，小声说，“还好，没啥事儿，这一百块钱你拿着，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说完拽着桂华的胳膊，把一百块钱塞在桂华的手里，然后莞尔一笑，这一套化解仇恨的规定动作完成的十分标准、自然，能打9.9分。

 

桂华不愿把年轻女人的殷勤归到自家祖坟又冒了青烟，这会显得祖上很不严肃。他想，既然他看年轻女人眼熟，或许年轻女人也有同样的感觉。

 

被抢了戏的中年男人不耐烦起来，在年轻女人身后嚷嚷：“这钱是你自己给他的，我可不另加钱。好了，甭跟他废话了，我们走，这点儿药劲儿全让这小子跟耽误没了。”

 

年轻女人一听，身子微微一颤，转过头对中年男人说：“大哥，不是说好了么，嗑药的活儿我不接。”

 

中年男人心里懊恼不小心说漏了嘴，脸上却是满脸堆笑，“小薇啊，这不以前没车震过嘛，我怕不行啊，行了行了，这不药劲儿都过了吗，我们先去吃宵夜，然后再找个地方好好舒服舒服，你可以监督。”说着一把搂过年轻女人，说走就走，将桂华留在原地。

 

年轻女人回过头，看了一眼桂华，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或者说没有桂华期盼的表情。按他的设想，年轻女人的回眸应该像《唐伯虎点秋香》里巩俐的那样。

 

火辣辣的感觉将桂华拉回了现实，合着刚才是被打麻了，眼下觉出味儿来，毕竟中年男人的这一耳光不是白响的。

 

桂华揉了揉年轻女人给他的一百块钱，本想揣在兜里，想了想，还是觉得塞在袜子里比较稳妥，万一有机会再见面，还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想到中年男人和年轻女人刚才说要去吃夜宵，桂华才记起自己连晚饭都还没吃。这一想便更饿了，决心用最短的时间寻个温饱

 

于是他快步向前走去。

 

没走出两步，桂华就听身后有人喊“等等，哥们儿”，他停下来，转过头，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刚才多谢了，哥们儿，真仗义，走，我请你吃饭。”

 

“你是？”桂华有些诧异。

 

“记者，社会的良心。”年轻男人说道，脸上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