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试过很喜欢一个人，她却拒绝接受你给她幸福，因为她怕一旦尝过了那种滋味，就会念念不忘？

                                                            ——老兵

 

小妹把桂华让进屋去。

 

家不大，但布置得既精致又可爱，这是桂华后来形容给志强听的，志强说他是唐僧进了盘丝洞，那是妖怪使得障眼法，当不得真。桂华没有争辩，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唐僧，小妹也不是蜘蛛精。

 

进门后，桂华换了拖鞋。结果等坐在沙发上的时候，那股脚臭的味道连他自己都难以招架。

 

桂华今天走了许多路。当然，他不走路的时候脚也很臭，这点洪民最清楚，因为他就曾用桂华的袜子厘清了宿舍的鼠患。

 

桂华相信小妹也能闻到，但她却显得丝毫也不在意。也许来他这里的男人，都有一双臭脚，或者再加上一张臭嘴，还有一双脏手，当然，还有难看的那玩意儿。

 

等桂华意识到自己走神的时候，猛然发现小妹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桂华显得拘谨得不能再拘谨，小妹却很热情，问桂华是否现在开始。

 

良久，桂华问，我能洗个脚吗？

 

这就好像面试时问我能喝口水吗，审讯时问我能抽支烟吗，表白时问我能说句话吗。

 

小妹笑了笑，说随便。

 

“就洗脚”，桂华认为小妹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小妹的回答让他更加尴尬。

 

桂华洗完脚出来，小妹还坐在沙发上，但已经换上一件贴身的薄纱睡裙，胸前若隐若现。

 

“安全吗？”桂华的脸涨得通红。

 

小妹说：“哥你放心，不会有人来的，而且门口装了摄像头，报警系统也是联网的。”

 

桂华听得有些糊涂，赶忙说：“不是，我是说，你把你的联系方式随便留在一家商场的厕所里，安全吗？”

 

小妹先是很惊讶，然后噗嗤一笑，说：“我可没有在厕所的门上留什么联系方式，再说，那可是男厕所，我怎么进得去？”

 

桂华顿时恍然大悟，与小妹不约而同地咒骂某嫖客的下流，虽然这位“某嫖客”桂华不认识，小妹不记得。

 

小妹又问桂华，是不是现在可以开始。

 

桂华只是低着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两只手掌用力地相互摩擦。

 

小妹突然坐到桂华身边，头靠着桂华的肩膀，说：“难道你来不是为了那事儿？那你来做什么？”

 

小妹的问题让桂华足足愣了三分钟。

 

然后，桂华开始思考。

 

结果是，桂华认为自己见鬼了。

 

“你为什么做这个？”桂华反问小妹。

 

“当你无法给出对方一个答案时，那就抛给对方一个问题。”桂华不善使诈，但总有零星的几条计策傍身。

 

“你猜，猜对了我告诉你。”小妹没有中计。

 

桂华侧过头，看着小妹，发觉小妹的眼睫毛很长很长，和他家乡的牛一样。

 

“我猜不出，还是你告诉我吧，就当给我讲故事。”

 

“我不会说故事。”

 

“没关系，我当故事听。”

 

“不要。”

 

“那你遇到过很讨厌的客人吗？”

 

“没有，我才做这个不久，来的客人对我都挺好的。不过别人肯定遇到过，我听说上个月就有个姐妹被人抢了，白干了不说，还丢了一千多块钱和手机”

 

“真他妈禽兽，恶心，下贱”，桂华情不自禁爆了粗口，他最看不起欺负女人的男人，何况这个男人欺负的还是可怜的女人。

 

桂华听到小妹称呼“姐妹”，忽然觉得很有趣，就跟拍电影似的。

 

“那你要是遇到讨厌的客人呢？”

 

“忍着呗，只是下次再不做他生意就可以了啊。”

 

“那这次就得忍着？”

 

“要不怎么办，难道还把客人赶出去吗？只有客人看不顺眼的我们的情况，哪有我们无缘无故不做人生意的道理？”

 

“那你会不会恨他们？”

 

“谁？”

 

“花钱和你做那事儿的男人们。”

 

“不恨。”

 

“为什么不恨？你喜欢和他们睡觉？”

 

“不喜欢。但是，不和他们睡觉我就得饿死，他要他的，我要我的，最差也都满足了生理需要，为什么我要恨他们？”

 

桂华的心犹如瞬间被千百斤的大锤狠狠砸中，他很肯定，小妹的想法是完完全全错误的，但他却找不出她逻辑上的漏洞。

 

桂华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突然很后悔问小妹这些问题，他本应该问的是小妹叫什么，老家在哪里，家里几口人，有没有男朋友......但这些他统统没有问，现在也就更不能问，就好像知道小妹的事情越多，他内心的罪恶感就会越强。

 

桂华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甚至怀疑是小妹让他感同身受、同病相怜，可是，一个嫖客怎么会和一个妓女感同身受、同病相怜？

 

桂华不说话，小妹打破了沉默。

 

“哥，你还剩十五分钟，你打算三百块钱都花在聊天儿上？”

 

“这个，不吧……。”

 

“那我们就开始”，说着小妹就跨坐在桂华的身上，直视着桂华，然后慢慢地脱去了自己的睡裙。

 

她没想到，桂华居然闭上了眼睛。

 

桂华自己也没想到。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后来当他偶然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居然好像什么都看到了。

 

小妹抓起桂华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她能感到桂华的双手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而她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灼热。

 

桂华的双手就这样摆在小妹的乳房上，仍然紧闭着双眼。

 

片刻，桂华听到小妹轻轻的叹气声，紧接着小妹从桂华身上退下来，重新穿好了睡裙。

 

“哥，你走吧，时间到了。”

 

“我包夜。”桂华依旧没有睁开眼。

 

“我不做你生意，你有钱烧的吗？要包夜你去德云社去。”

 

“你不说，你不赶客人吗？”桂华也闹不清楚，平常讲话坑坑洼洼的自己，怎么突然灵光乍现，而且还是反复乍现。

 

“那你先把眼睛睁开。”

 

这一次，桂华谨遵圣旨。他发觉自己很喜欢小妹那头乌黑的短发，尤其是几根发梢贴在脸颊上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哥，我能叫你哥吗？你多大？算了，我就叫你哥吧，你站起来。”

 

小妹把站起来的桂华往左推了推，然后从桂华刚才坐着的地方拖出一只大纸盒箱。

 

桂华一惊，琢磨该不是尸体吧。

 

小妹打开纸盒箱，桂华看到纸盒箱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全是书。

 

从汤因比的《历史研究》到卡尔维诺《命运交织的城堡》，从钱钟书的《人兽鬼》到王小波的《红拂夜奔》，从豆豆的《天目红尘》到海岩的《长安盗》……

 

数量上超过小佳，质量上堪比志强，桂华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我不觉得自己脏。我从小就爱学习，现在也爱读书。这些书都是我自己用钱买来的，当然，用我卖自己的钱。”

 

“读书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想，就是读书。我吃过许多苦，遭过许多罪，这些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我心疼我自己就够了，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怎么想我。”

 

“之前有个男人，明明说好了价格，给钱的时候却少给我一百。我问他要，他说‘你们这种出来卖的，要学会知足，买你是给你们脸’。我发了疯似地扑过去，挠他的脸，他打我踹我，我疼死了，但咬了牙，再扑过去，挠他。最后，他仍下一百块钱，骂我是疯子，就跑了。我不是疯子，但是我不允许他少给我一百块钱，我不欠他的。”

 

桂华这才明白，小妹刚刚说的“客人都对她挺好的”这句话是骗人的，那么其他的话呢？

 

“哥，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我说的你不爱听么？”

 

桂华不是不爱听，而是有点儿听傻了，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事实上他不知道该动怎样的声色。

 

他转念一想，今儿这事儿干不干得成倒在其次，这钱却是花定了。桂华本没打算赖账，但小妹的话让他感觉到一种威胁，虽然他明白那不是小妹的本意，但仍然有一种兜里的钱从被花变成被抢的感觉，这让他微微不爽。